第14章 荣归故里(1 / 2)

附庸风雅录 阿堵 7231 字 2022-09-15

暗下去,方思慎忽然觉得先前的犹豫实在多余。

方笃之推开门:“小思,跟谁打电话呢?”

方思慎抬起头:“是认识daniel的朋友。”

“你这么快就说了?”见儿子点头,想教训几句,终于还是忍住,加重语气道,“那你可得跟他们讲清楚,不讲清楚,没准害了别人。”

“知道了。”方思慎应了,怕父亲看出端倪,背转身去,面朝着墙壁。

方笃之以为儿子在赌气,轻手轻脚走过来,抖开夏被给他盖上:“早点睡。”

等父亲的脚步声完全消失,爬起来栓好门,方思慎把薄被兜头罩住脑袋,手机消去铃声握在掌心,静静等待。没过多久,电话就在手中震动起来。

再次接到洪鑫垚的电话,是一个星期之后,约方思慎见面详谈。方老师做东请吃午饭,洪大少也不推辞。一边吃饭,一边面授机宜。饭后叫了一个人来给方思慎带路,洪大少两只手chā在短裤兜里,吊儿郎当介绍:“这就是之前跟你说的我那干哥哥。”又转过头道,“我就不陪你去了,不方便。一定劝洋鬼子老实点,照我们说好的办,他要非不情愿,宁肯被遣送回国去,也随他便。”

被洪鑫垚叫来的那人年纪不大,西装笔挺,一身白领精英气质,双手毕恭毕敬递张名片上来,开口却叫了声“方少”,一半富贵风,一半江湖味儿。方思慎几时被人这么称呼过,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勉强招呼:“那个……我是方思慎,你好!”

“方少叫我小李就行了。”小伙子笑眯眯地伸手,“洪少,那我就和方少先走了。方少这边请。”

名片揣进口袋前,方思慎扫了一眼,上边印的头衔是:“鑫泰地产开发有限公司营销部经理”。

小李是开着车来的。车子开出城区,直奔郊外。一直开到看不见城郊公共汽车,路过好几个果园和村庄,才在一张大铁门前停下。铁门两边竖着高高的围墙,门口什么标志招牌都没有,唯独两边岗哨一边一个荷qiāng实弹的警卫,方思慎也认不出属于什么系统。

小李出示了一份证件,汽车直接就开进去了。又通传了两次,在一个安着钢化玻璃隔板的小会客室等了将近一刻钟,终于看到卫德礼从里边走出来。

卫德礼见着方思慎,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趴在玻璃隔板上直发抖,霎那间红了眼眶。

“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太好了!你是来接我的吗?我可以出去了吗?”

方思慎上下仔细打量他,除去脸色憔悴些,倒看不出别的异样。问:“daniel,你还好吧?”

小李转过身,悄悄往陪同进来的人口袋里塞了个信封,那人便往外走,随即押送卫德礼的警卫也从里边的门退出去了。

“daniel,我不是来接你出去的。”顾不上安抚失望的卫德礼,方思慎郑重道,“听着,他们说你是记者,要把你遣送回国。我请洪帮忙,来见你一面很不容易,我们会想办法帮你出去。你现在告诉我,为什么他们会说你是记者?”

“不是我说的,是别人,那个手里拿菜刀的男人,他以为我是外国记者,当时有个老人突然病倒了,我本来就在拍照,他拖着我过去叫我多拍几张。然后警察来了,他说这里有外国记者,如果他们抓人就把照片传到外国去,然后警察就把我们都抓了。开始我和方先生在一起,过了一天我被送到这里来了,他们拿走了我的手机、照相机,还有护照,不许我跟任何人联系……”

他在拘留所里待遇还不错,至少物理攻击是绝对没有的,受的惊吓却不小。好些天惶恐不安,陡然见到亲近之人,一个大男人,眼泪差点都下来了。

方思慎等他说完,问:“那你还想留下来,留在夏国吗?”经历了如此变故,这个大夏文化迷伤心失望了也说不定。

卫德礼立刻点头:“当然!我必须完成我的进修,以后也还要再来。”

方思慎靠近些,压低声音仔细叮嘱,最后留下一包日常用品和换洗衣物。他进不了卫德礼的公寓,东西一部分在家里现找的,一部分估摸着现买的。卫德礼眼睛湿润,盯着他不停说谢谢。若非钢化玻璃挡着,铁定要冲上来狠狠拥抱一番。临到告别,想起方敏之,问:“方先生,你的叔叔,还有其他人,怎么样了?”

方思慎黯然摇头:“不知道。”他可以求洪鑫垚帮忙救卫德礼,方敏之其人其事却不是他们能够过问的。

方思慎探望过后,卫德礼在拘留所随后的一次审讯中,承认自己为了出名和钱财曾假冒记者。恰好这时鑫泰地产公司一纸状书把花旗国留学生daniel wheatley告上了法庭,说他诈骗勒索。这个案子连同嫌疑人便都转到了地区法庭。开庭前夕,原告撤诉,被告无罪释放。如此兜了个圈子,卫德礼终于重见天日,大好暑假也差不多快要过完了。

方思慎义不容辞去拘留所接人,洪鑫垚逃了一天补习班,非要跟着去。方老师当然不赞成学生逃课,然而整件事都是对方出力搞定的,实在拉不下脸也开不了口。

两人先陪洋鬼子赴领事馆说明情况。按照规定,外籍公民不管因为何种原因被拘留,都应及时通知领事馆。像卫德礼这次这样的敏感事件,通常会被有关方面拖些日子,得出初步结论之后再通知领事馆,然后双方进一步斡旋较量。当然如果是著名人物无端消失,领事馆第一时间就能得到消息,采取相应措施。不过卫德礼现在还不是什么著名人物,领事馆刚接到夏国政府通知要遣返,转眼又成了诈骗案被告被拘留,所以出来之后需要上门去解释说明一下。

其实卫德礼最担心的,是领事馆不知详情,贸然将消息传回国内,惊动普瑞斯大学以及自己家人,那才真的麻烦。还好花旗国驻大夏领事馆处理此类事件的频率极高,工作人员淡定非常,压根没把消息捅出去。卫德礼这才打电话回家报平安,谎称去了趟西北旅行,多日不联系是因为山区没信号。

办完这些琐事,就在使馆区最著名的西餐厅请两位恩人吃饭。

说是两位恩人,从头到尾,那双蓝幽幽水汪汪的眼睛都粘在一个人身上。

“方,真不知道要怎么谢谢你,古人云:患难见真情,这次如果不是你……”

洪鑫垚挥着刀叉敲敲盘子:“喂,你搞清楚,是少爷我把你从那鬼地方捞出来的!”因为使得不熟练,刀叉上沾满了酱汁,溅得华丽的餐巾布上全是。幸亏餐厅里人不多,灯光又暗,才没有引起侧目。服务员目不斜视,上来给他换了一条餐巾。

卫德礼转脸看他,真诚致谢:“对不起,洪,我也要郑重感谢你,谢谢你这样慷慨的帮助。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礼物?我请家人从国内寄过来。或者请你,还有方,请你们去我家里做客怎么样?”

洪大少撇嘴:“稀罕!”

方思慎微笑着chā话:“daniel,你还不如帮他把西语考试分数提上去。”

洪大少一呲牙:“切!”忽然想起什么,满脸正经向卫德礼道,“我说你,一个老外,瞎掺和啥?再有下次,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吃了这个教训,可得多长个心眼,别这么傻叉傻叉的。”

卫德礼并不计较他的语气,点点头:“我知道,这次被你们官方的人记住了名字,下次再有麻烦,肯定没法留下来。以后我会更加小心的。”

听那意思,就是不打算放弃。洪鑫垚正要说话,另一边方思慎却开口了:“daniel,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只不过真的有危险。请听从朋友的劝告,别做让自己陷入危险的事。”

卫德礼连连点头,换个话题聊起拘留所难忘生活,再三表白自己在方思慎送的包里看到茶叶和巧克力如何感激感动。

洪鑫垚chā不上话,于是埋头苦吃。强忍着恶心,把菜单上价钱最贵的蜗牛生蚝鹅肝之类,全部恶狠狠多要了一份。

第〇三六章

开学前夕,方思慎联系了一回妹妹胡以心。他不敢再找父亲,只得从妹妹处打听叔叔的消息。

“前天刚回家,我已经去看过了。你怎么知道叔叔又上里头‘喝茶’去了?”

“从别人那里听说的。”方思慎终于放下心来,道:“以心,我想和叔叔见个面,你说怎么着比较方便?”

胡以心在电话那头跺脚:“我的哥哎!这事儿怎么着也不方便!”

方思慎迟疑:“悄悄地,就说几句话,也不行吗?”

“悄悄地?你可真了不起!叔叔这会儿只要出门就有人尾随,电话网络全程监控。我是无所谓了,反正隔三岔五就去,你都几年没上门了,突然去干嘛?聚众勾结,还是寻衅滋事?还有啊,你不怕老头子发飙?”

方思慎想想,确实是自己考虑不周:“那算了。”

胡以心不依不饶,追问到底,他只好把前因后果都jiāo待一番。最后道:“洪鑫垚说那四合院没准能保下来,请人去看看,要是有投资价值,哪怕改成商用场所,总比拆了强。我想如果叔叔能在场,说说院子的历史还有文物,应该会有帮助。既然行不通,那就算了,我再找找别的途径。”

“我说,你什么时候跟洪金土那小子这么熟了?”

方思慎看不见妹妹在那头皱眉,顺口答道:“也算不上太熟……”

话出口自己倒愣住了。一直以来,方思慎的人际关系都极其简单明了,好比一张表格,什么人在什么位置上,无不定义得清清楚楚,提起洪鑫垚,却很难把他归到哪个格子里。学生?朋友?熟人?都是,又都不是。他潜意识里一直不觉得跟对方有多亲近,可此刻一句“算不上太熟”说出口,自己心里就先有点儿虚了。

无数细节纷至沓来,又似乎全部过于琐屑不值一提。边想边道:“他怕论文通不过,经常来问问,次数多了,也就熟了。”

胡以心“哦”一声,没放在心上。琢磨一下哥哥说的事,爽快道:“我帮你去找叔叔,就算他自己出不来,总有别人出得来。”

方思慎知道妹妹身后有人撑腰,比自己确实方便得多,也就答应了。洪鑫垚提出设法保住四合院的时候,方思慎和他一样,不约而同想到了“琼林书院”,认为非常值得一试。总觉得这件事上自己出力太少,于是才有了这番计较。

没一会儿,又接到方笃之的电话:“小思,今天爸爸回家吃晚饭。”看看时间差不多,从冰箱里取出食材开始做饭。

晚上,方笃之坐在餐桌前,见儿子端着饭菜从厨房出来,满心满眼都是温馨陶醉。方思慎大半个暑假都住在家里,算是多年来头一回连续在家中待这么长时间。况且他只要不出门,就主动洗衣做饭承担家务,把个方大院长幸福得找不着北,百忙之中拼命压缩应酬,力争按时按点回家吃饭,搞得身边秘书学生都以为方教授忙着经营第二春。

接过儿子盛好的汤,方笃之微笑着问:“今天都干什么了?”

“还在做那个异形字的专题,整理了四页。另外,”停了一下,才道,“和以心聊了聊,她说叔叔已经回家了。”

方思慎知道父亲不喜欢听这个,但是他真心不愿隐瞒撒谎。或者说,最近这些天,对父亲隐瞒撒谎的次数几乎超过之前所有年头的总和,令他很有些惴惴不安。索xing一鼓作气道:“卫德礼也被放出来了,确实是个误会。”

方笃之喝口汤,混不在意地“嗯”一声:“今天这个柿子汤煮得不错。”

方思慎大松一口气。他怕再多说两句,不必父亲盘问,自己就先扛不住要露马脚。撒谎,尤其是在熟悉的人面前撒谎,实在是项技术含量过高的技巧。竭尽全力挤出几句有选择的真话,已然黔驴技穷。

暑假里的最后一个周日,方思慎和卫德礼,洪鑫垚领着鑫泰地产公司代表,胡以心带着方敏之推荐的民间文化保护专家,三方人马在黄帕斜街甲二条胡同13号大院门口汇合。

方思慎本以为地产公司来的会是什么商业人士,谁知不是别人,恰是上回给自己带过路的小李。正诧异间,就见妹妹冲洪鑫垚道:“金土,不是说带大老板来现场考察?”

洪鑫垚微微一怔,转念间明白定是方书呆不懂留话,把私下跟他jiāo的底都抖露给别人了。本来还想装一把纯粹的民间文化爱好者,这下可装不成了,好在也没什么大碍。介绍道:“这位是鑫泰地产的李经理。”

卫德礼压根没认出来这位李经理去拘留所看过自己。他对鑫泰公司意见大了,奈何拆要靠对方,不拆更要靠对方,板着脸退到方思慎身后,摆明了不愿招呼。

小李装作没看见,上前一步跟方思慎说话。这回不叫方少了,改称“方老师”。又热情有礼地与其他人一一握手:“我代表我们总经理来向各位老师学习,回去好向他汇报这栋古建筑的文化价值和历史意义。”

胡以心领来的是个秃顶的中年人,脑沿一圈灰白头发垂至肩膀,造型相当独特。方思慎立刻相信他必定是叔叔的朋友。这位黄姓民间文化保护专家握着李经理的手不放:“不敢不敢,感谢贵公司总经理给了黄某这么好的学习机会。”就连方思慎都看出来,小李的手被捏得通红,笑容差点挂不住。

洪鑫垚赶忙圆场,指着门洞侧面塌了半边的门板,一脸虚心好学:“黄老师,怎么这墙上还有门,难道这墙里边是空的吗?”

黄专家顿时来了兴致:“这你们就不懂了吧?这门通着南边倒房,住的是专门负责开门通传的佣人。你们看这门洞,长宽都是一丈八,东西两边光这门房就足足能住上十好几口子,那是什么派头?你们再往上看,上中下三层砖雕,一层福禄寿三星,一层富贵牡丹,一层圣人牌匾,说明什么?说明主人家既富且贵,又有钱又有权还有文化……”

“这院子原先住的什么人?”

“最先造房子的是前清一个翰林,后世没什么名气,当时官职却不小。后来转手卖给了花正红,虽然没什么权,胜在有钱有文化,收拾得比一般官宦富豪之家还要精致。等花正红一家子被赶出去,也就成了大杂院了。”

黄专家指着门洞里侧两边的杂屋:“看这东一个补丁西一块疙瘩,都是后来乱搭的棚子间。瞧见那棵树没有?那可是一株稀罕的红豆杉,据说是当年花正红亲手种的,长了七十年才这么大。中间差点被人锯了,因为太难锯断才留到如今。所以说啊,这没钱没权,都没什么,最可怕的就是没文化……”

正巧这时洪鑫垚问了一个顶没文化的问题:“花正红是谁?”

黄专家撇下一句“唱戏的”,自顾看那树去了。

方思慎道:“花正红是近代以来最出名的昆曲大师,想不到这里竟曾是他的故居。”

卫德礼chā话:“为什么他一家人被赶了出去?”

“我不太了解花正红的生平,应该是第二次大改造中遭迫害死了吧。”说着,方思慎望望妹妹。国文老师摊手:“别看我,我也不熟。”

在场诸人,哪怕是无知如洪大少,隔膜如卫德礼,对大夏共和以来历次著名的大改造运动,多少都知道一点,纷纷跟着专家去看树,不再纠缠。

黄专家说话虽然含沙shè影,肚子里倒着实有货,领着几个人把整座院子巡视一番,哪儿能动,哪儿能挪,什么东西什么来历,什么东西什么讲究,桩桩件件jiāo代得透彻。方思慎和胡以心兄妹俩大感兴味,小李一路忙着记录,卫德礼跟着不停拍照,洪大少则马不停蹄在心中盘算,怎么做好这桩稳赚不赔,但是效益却滞后,十分考验耐xing的生意。

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自己手上那点并不够。他心里很固执地不想拉周忻诚等人入股,总觉得他们入了股,这院子就不能算是自己的。最好说服二姐借钱,再说服老头子同意把这块地划给儿子玩玩。鑫泰地产,本来就是洪家的产业,常驻京城负责打理的人是洪鑫垚三叔公家的孙子,算是他的族兄。

众人是午后到的,将近黄昏才把里外三进加厢房偏院仔细看完。李经理慷慨解囊,在街面选了家看起来最上档次的菜馆。黄专家坚辞不就,点点头转身就走了。剩下的人反正要吃饭,李经理的面子可以不给,洪大少的面子却不能不给,便都跟着进去落座。小李招呼大家点完菜,不动声色把账结了,陪坐一会儿,推说有事要先走。

那边三个等着吃饭的有点不好意思,可谁也没有开口留他。洪鑫垚挥手道:“给你们老总带好,下次等他有空我做东。”

“一定一定。”小李殷勤地应着,临走又叮嘱服务员用心招待。

洪大少一派主人风范,率先拿起筷子:“来,吃,吃!”

方思慎和卫德礼跟他相处随便惯了,拿起筷子就吃饭。偏偏胡以心没完全脱出校园师生模式,颇看不惯他这副嚣张世故德xing,yu杀其气焰。念及现实情势,还不能落了洪少爷的面子,稍一动念,故作关心:“金土,开学就高三了啊。”

洪鑫垚筷子一顿,片刻后闷声道:“胡老师,您怎么跟我爸一个腔调?”抬起头,满脸悲愤,“您就不能让我把这开学前最后一顿晚饭踏实吃完吗?”

胡以心忍不住噗哧笑了,正经问他:“明天报到就要jiāo大学报考意向调查表,你填好了吗?”

“什么调查表?那是什么玩意儿?”

胡老师举起筷子作势敲他:“有你这么不上心的吗?上学期末和成绩册一块儿发给你们的,让假期回家跟家长商量,填写初步报考志愿。”

“还有这玩意儿?”洪鑫垚抓抓脑袋,“那我回去找找,可能老太婆帮我收起来了吧。”

“你准备考什么学校什么专业?有想法了没有?”

胡以心问得认真,那边两人也看过来。

从小到大,洪鑫垚一应人生大事,都是他爹说了算。除了吃喝玩乐调皮捣蛋划拉小金库,就从来没有在别的事情上费过脑筋。惯例是洪要革安排妥当,一声令下,儿子只有顺应服从的份儿。所以洪鑫垚之前压根儿没想过这问题,在他的认知里,只要等着老头子说话就行了。

什么?怕考不上?nonono,不存在分数的问题,分数不是问题。

这会儿突然被人问起,洪大少不由得过脑子想了一下。眼见在座三位都是国学专业的,托着腮帮子就来了一句:“京师大学国学院怎么样?”

“噗!”方思慎一口汤直接喷在桌上。

“对不起!对不起!”他手忙脚乱地接过卫德礼递来的纸巾擦拭,那副又窘又乐的表情看得洪大少一阵羞恼。

“你什么意思?不就一破国学院吗?有什么好笑?瞧不起人是吧?少爷我还偏就考给你看看!”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感觉好像不太适合你……”方思慎自认表达得相当委婉。眼前这位跟京师大学国学院,实在是建立不起任何正当合理联系。

“怎么就不适合我了?难不成国学院招生还要看相挑八字啊?”忽然想起下午满嘴文化的黄专家,洪大少一扬眉毛,“怎么,只许你们有文化,不许别人有文化?我追求文化怎么了我?”

胡以心看这小子眼红气粗居然真上火,赶紧拍一下:“嚷嚷什么,没礼貌!就你们家这情况,能同意你念国学院吗?”

方思慎想起洪鑫垚家里就他一个儿子,势必要继承家业。以他现在的成绩,考不上是一回事,依据常识推断,也不可能真去读什么国学。于是真心实意劝道:“你要是喜欢这个,尽可以自己业余看看书。正所谓学以致用,你将来肯定要给你爸爸帮忙,大学选个与将来事业相关的专业,省得浪费时间。”

胡以心点头:“就是。学个工商管理、企业运营什么的,多好。”

一直旁听的卫德礼突然chā话:“我不同意你们的观点。”

摇头晃脑甩出一句文言:“‘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这是你们的圣贤之言,我认为非常有道理。教育的目的是陶冶情cāo,提高修养,培养作为人的整体素质。至于职业技能完全可以另外培训,或者在实践中学习也不是不行。我自己上大学学的专业和后来做研究的方向就不一样。你们知道著名的菲斯里克财团大老板,他在大学里学的是古典音乐,还有迈达斯公司的董事长,他的大学专业竟然是古腓力文学……”

他这里文言白话夏语西文混杂,侃侃而谈,方思慎只得chā空替他向另外两位听众解说。听到菲斯里克大老板,迈达斯公司董事长,洪大少猛拍一下桌子:“有文化!这才是当大老板的气质!”

撇撇嘴,一脸不屑:“那啥工商管理、企业运营,有什么可学的?我爸初中都没混毕业呢,不也照样管理运营得挺好?就刚才请咱们吃饭那小李子,哎,”冲方思慎和胡以心挤挤眼睛,“好像就是你们京师大学商学院毕业的,还研究生呢,成天给人跑腿,不也那么回事?我要念,就念点儿真有文化的,叫什么来着?陶冶情cāo,提高修养,是吧?”

卫德礼大点其头:“然也,君子不器,此之谓也。”

方思慎还没来得及表示,胡以心见不得洋鬼子如此得瑟,立时斗志汹涌,筷子一放,双手叠在桌面上:“阁下此言差矣!”当即反驳过去。他俩本是头一回见面,一个率直爽快,算不得淑女,另一个虽然礼数周全,却执拗较真,你一言我一语,当场论辩起来,自顾热闹,把另两人撇在一边。

方思慎听卫德礼一口一个“胡老师”,有心缓和气氛,趁着双方喝水的空档,道:“daniel,其实以心是我妹妹。”说罢,简单解释几句两人的关系,算是重新介绍。

卫德礼愣了愣,站起来伸出手:“以心,你好。我是你哥哥的好朋友,卫德礼,君子卫道之卫……”

最吃惊的是洪鑫垚,这时反应过来,也不管卫德礼还没白乎完,冲方思慎直嚷:“我还特地问过你,说什么同门师妹,跟真的似的,当你这人多实在呢!”

方思慎道:“那时候我一身麻烦,多亏你们胡老师介绍了学校的兼职接济。说出去没准平添枝节,干扰她工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言下并无他意,奈何洪大少是个人精,想起自己曾经的“英雄壮举”,不由得脸上微微一热,就此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