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成面对着她侧卧着，微微的鼾声显得极其疲惫，走廊的灯光透过门上的玻璃映射进来，秀秀借着暗色微光，静静地看着他。

他瘦了，但眉眼依然坚毅，他的呼吸深沉而均匀，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令人心生安定，他把两条手臂交叉蜷在一起枕在耳下，面对着她，好像随时都会睁开眼睛起身观察似的。

这是戒备的军人的睡姿，睡相一点都不轻松，秀秀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触碰他的额头。

她重病这几天，一直没有见到他的人影，可时时处处都能感受到他的照顾，医院里处处没有他，却处处都有他的安排！

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辞去生产队的工作？为什么要放弃副队长的提拔机会？为什么那么着急去挣钱？

现在才1978年，新社会刚刚起步，春风还没有吹到边远的小溪村，现在贸然离开生产队还为时过早，秀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劝说，却知道必须劝说他。

秀秀伸出去的手马上就要碰到他的额头了，此时张建成突然睁开了眼睛，透过尚未清醒的迷蒙，张建成看到了秀秀那双依然哀婉的眼神，突然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

秀秀瞪大了眼睛，惊诧地要收回手，可张建成就那么握着她消瘦的手不

放开，他的目光饱含着一种情深意切的绵延，仿佛透过万水千山在望着她似的。

半晌之后，张建成才清醒过来，他的目光重新变得深邃不可测，非常镇定地甚至长臂，将她的手送回到病床上，将她的被子朝上盖了盖，然后手背碰了一下她的额头，确认没发烧。

他坐起身，打开病床边的小台灯，皱着眉看着她，问：“你怎么半夜醒来了？觉得不舒服吗？”

秀秀摇着头坐起来，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昏黄的灯光将两人的剪影打在墙上异常和谐，可秀秀觉得有点尴尬，她手上还留着他大手的温热，心绪颇不平静。

“蛋蛋呢？”她镇定着自己的心绪，轻声问。

“不用担心他……”张建成将双手放在大腿上，端然坐着，像回答领导训话似的：“我姐昨天才回去，蛋蛋和冯叔已经混得很熟了，冯叔和你妹妹在帮着照顾，芽婶也会每天过去看看。”

倒是真成了吃百家饭的孩子了！秀秀心疼蛋蛋，也心疼眼前这个瘦了好多的男人。

“你不用每天都来，我已经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秀秀顿了顿，便直言道：“你的前途很重要，不要随便放弃！”

“前途……”张建成看了看她，喃喃道：“是很重要！”

“但是蛋蛋又被送回来了……”说着，他微微颔首，双手握成了拳头。

“有我呢！蛋蛋有我呢！”秀秀急忙说：“你不要再把他送走了，我会

把蛋蛋照看大，我发誓！”

“为什么？”张建成重新抬头看着她。

“因为……因为我也是孤儿！我也是被养父母带大的！同病相怜！”秀秀说这话的时候，再也不是从前的秀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