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的时候,韩冈便来到秦州城的南门外一块被清出来的空旷场地上周围已是人山人海,人群的中央,李师中带着秦州城内的一众文武官庄严肃立他们的每只手中都拿根五色丝缠成的彩杖,围着一头披红挂彩的土牛土牛边上还有泥塑的农夫和农具
这头用泥土塑就,与真牛一般大小的春牛,雕得甚为精致一个俯首拉犁的动作,连肩胛处鼓起的肌肉都刻画了出来牛尾轻摆,貌似驱赶蚊蝇,竟然活灵活现如此雕工,让韩冈很好奇这是谁家手笔
在今天的仪式上,这头泥牛便是主角
鼓乐声中,李师中带头围着春牛转了一圈,又抽了三鞭一个个官员依序上前,与李师中一样的举动,转一圈,抽三鞭旁边还有两名小吏用着秦腔高声吼着劝农歌,是令韩冈叹为观止的标准的原生态唱法
这一套仪式,称为鞭春,又称打春,用意是祈求丰年不但是秦州,天下南北十八路,四百军州,数千郡县,乃至皇宫大内,到了立春的这一天,官吏也好、天子也好,都要走出来,对着土牛屁股抽上三鞭子天子还有藉田之礼,就是下田推犁,推上九下,以示劝农之义
韩冈还没得到官身,不够资格参加鞭牛但他的身份,让他占据了一个好位子,站在最前面围观韩冈的高个子让身后的观众们愤怒不已,就听见他们一个劲的在后面蹦达
还有许多行脚商,在人群中窜来窜去,高声叫卖着一个个泥塑的五色小春牛小春牛巴掌大小,惟妙惟肖最高级的小春牛甚至有个精雕细琢的小木笼子装着,笼子上还插着一列泥塑百戏人像这样的一具春牛,往往价值四五贯之多
不理会身后的动静,韩冈的注意力都放在手执鞭牛彩杖的官人们身上能看到秦州城中文武两班的几十名大小官员同时出动,一年中也没有几次机会
与官袍划分文武的明清两朝不同,此时参加仪式的文武官员身上所穿的服饰并没什么差别,只能通过身材体魄来分辨韩冈一个个辨认他们的身份,其中有一多半他只听说过名字,从未见过面直到现在才是第一次把名字与人对应起来
“那么多官人,怎么一个关西人都没有?”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冒出来一句
立刻就有好几人一起反驳:“向钤辖就是关西人!”
得他们提醒,韩冈再仔细观察了一遍向宝的确是关西人,但向宝之外,在场的几十名文武官中,却真的没有一个陕西出身若是文官倒也罢了,本就是四方为官,能守乡郡的都是特例但守边的武臣就不同了,总得有些本路出身、熟悉人情地理的成员
韩冈双眼从在场的武官身上一个个扫视过去,忽然发觉他们论年纪都在四十到六十岁左右——二三十岁的青年将佐官品都不高,本就是不够资格参加祭典发现了这一点后,韩冈便释怀了一点不奇怪,因为这个问题同样出现在关西的其他几路在四十岁到六十岁之间,在陕西禁军中有个很明显的断层
关西领军的中层将校中,包括诸多城主、寨主和堡主,但凡四十到六十岁之间的,大部分都不是在关西土生土长,或者说不是根正苗红的西军出身
比如向宝是镇戎军人,但起家是在东京,并不被视为西军中的一员郭逵、杨文广、张守约在关西多年,但他们也都不是陕西人
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二十多年前,李元昊起兵叛乱后,宋军在三川口、好水川以及定川寨三次会战的接连惨败,以及在其后多年间与西夏交锋中的连续失血
这三次会战惨败,论兵力损失,加起来其实也没超过十万,但关西军中的精兵强将几乎被一扫而空,尤其是许多早早就被看好前途的年轻将校,都在三次会战中损失殆尽,使得西军元气大伤以至于近二十年时间,多是被动挨打的局面
狄青、种世衡这两位西军中的佼佼者,在面对党项人的时候,也是守御的时候居多到如今,狄青、种世衡接连故去,宿将中郭逵、杨文广硕果仅存,还得靠张守约这等老家伙去边城驻守来撑场面
至于刘昌祚,虽然祖籍河北真定,但自父辈起,便移居陕西为将,却是标准的西军一员刘昌祚虽然四十出头,但还应该算在新生代这个层次,因为他是承父荫而得官,其父刘贺便战死于定川寨一役
不过从庆历议和后,成长起来的西军将校如今都处在当打之年,刘昌祚、王君万,再到最近据说很得向宝赏识的刘仲武,莫不是如此二十多岁,三十多岁的优秀将校,在关西数不胜数王韶如要挑选参与拓边河湟的将领,可以选择的余地,便远比当年来关西救急的范仲淹、韩琦要强上了许多
回头再看着站在官员队列中的王韶,昨日还纵马奔驰的经略机宜,现在也是手拿彩杖,排着队亦步亦趋的挪着上前一个个平日里衣冠楚楚的官员,举着彩杖手舞足蹈,韩冈觉得有些无聊,即便当做娱乐节目,感觉上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