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到底也只是个斗食的小官儿,面对这武将的跋扈,不敢稍有反驳,只嚅嗫了句:
“朝廷……”
可没待他说完,那武将便把怪眼一瞪
“朝廷大军正在平叛,哪里顾得过这郁州城外几具跳尸?”
几具?几具活尸能逼得你哭爹喊娘、丢盔卸甲?
这无耻无理的话倒是激起了倒霉蛋的几分硬气,他抬起头来,恳切说道:
“这位大人,尽数迁走?说得轻巧这千佛寺左近,数千户人家,几万余口人,且不提迁往何处就说这旧粮将尽,新粮未熟的时节,若是迁移,又拿什么果腹?”
这话纵使情真意切,但这年头,哪个丘八不是属螃蟹的?
“好胆!”
可那军将听了,却只道区区小吏竟敢反驳自己,怒极反笑,竟是要抽刀子砍人
那杨之极杨大人连忙出来打了个圆场,安抚了那丘八,又扭头冲倒霉蛋说道:
“非是我等不顾郁州黎民死活,实在是妖魔一时难以制衡今日它们是没有下山,可谁敢断定明日不会?介时,怪物扩散糜烂郁州还算是小,就怕其还有感染他人的手段若是不迁移周边民众,到时候,这郁州可就不是几千具活尸,而是几万具!恐怕就是朝廷遣来大军也是无可奈何”
最后,他“语重心长”地作下了结论
“贺将军这话,也是为大局考量么”
这番大道理压得倒霉蛋哑口无言
可道理说得再大,几万人的血泪难道就小么?
他望向场中众人,目光中即是质问也是哀求
你官军的职责不是保境安民么?你镇抚司的职责不是铲除妖邪么?你千佛寺的祖业难道就不顾么?还有白莲教,死了左使死了教众,便不肯复仇么?
可是
武将暴躁蛮横下掩着胆怯,杨大人温和之下是漠不关心,五大三粗的武僧头子只晓得阿弥陀佛,白莲教的黄太湖更是冷笑连连只是看戏,而龙图道人……
龙图道人侧开脸,避开了那道目光
他晓得,若是集结这里所有的力量,舍得拼命,未必不能与山中的妖魔抗衡一二可是他更是清楚,那贺将军已经打点好了行礼,杨大人连夜上了奏章,普智昨夜偷偷托人变卖产业……就是他龙图,尽管已经拔出了尸毒,恢复了一身法力神通,但三头六臂的魔影却一直盘桓在心底,让他难以生出对抗的念头
羞愧万分,无可奈何
没由来的,他想起了李长安
想起这个只凭一腔意气,便敢与白莲教为敌;这个所有人都在往山下逃窜,他却逆流而上,要去除魔救人的野道人
若他在这里,会怎么做呢?
………………
李长安无能为力
当秀才问出这句“怎么办”,当周遭人的目光都投过来,带着亮晶晶的期许,他很想拍着胸脯,说一句“放心”
可此时,他脑中便回想起,破晓时那一幕:满山偏野的活尸,从树林、从草丛、从山石、从山道……数之不尽、杀之不绝,咬着队伍的尾巴汹汹而来,却在山脚处戛然而止,无声退去,仿若涨落的潮汐
每每回想,止不住的心神摇动
凭什么让他们安心?
自己这一人一剑?
还是郁州州府?朝廷大军?镇抚司?白莲教?千佛寺武僧团?
这长久的沉默让周遭人的目光渐渐暗淡,到最后,李长安只有说一句:
“各位,还是暂且去外地躲避一阵吧”
说是躲避一阵,实际如何,听者自然心知肚明,只是愈加沉默黯然
道士只有劝慰
“晓得大伙儿故土难离……”
可是,秀才却是苦涩摇头
“哪里是故土难离”
他解释道:
“道长不晓得,这爷山左近的农人,十之八九是和尚的佃户,这佃户的十之八九,却是逃难的流民就说我这不中用的老朽,本是中原人氏,说来惭愧,祖上也曾出过几位两千石,算是耕读传家可这乱世里,经书也挡不住刀兵家乡起了乱子,也只好举族搬迁”
“本意去苏杭投靠亲友,可这路上,刀兵、盗匪、妖魔、野兽,轮番来了几遭,到了这郁州地界,已是家人离散,钱财散尽,再也走不动了花了好些年的工夫,这才勉强安顿下来,尽管种的是别人的地,但好歹肚里有米,头上有瓦只是对不起我那妻子,本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为了我这只会读书的穷酸,折腾成了个粗实农妇……”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阵,猛然发现自己说多了也说偏了,道了声歉意
“道长你看,我那会儿迁移时,既有青壮护持也有钱粮傍身,尚且如此如今孤身一人,家里的米缸也该见底了,还能怎么着呢?”
说着,他呵呵一笑,塌着腰踱步到墙角,长嘶了一口气,慢吞吞坐下
“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