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蝇先到一步,嗡嗡群起扑人幸亏天气渐凉,否则就更兼臭气蒸人了
几个附近人家在破口大骂,嫌污水脏了街面
牛六没敢呛声,连连赔笑,解释在城门口耽搁了,没歇口气,招呼同乡带着家伙事赤脚淌进了巷子
里头垃圾更是山积,须得用铲子铲到桶里,一桶桶挑出去,铲子够不到的,得钻进沟里用手掏
大伙儿齐心协力,摆开阵仗,几条铲子下去,臭水里翻出好多吃食,泡胀的饼子、混入烂泥的饭糜、大块的牛肉、整条鲤鱼、甚至看来就金贵的糕点
不必问,定是哪家酒楼伎馆昨个儿招待了贵客
哪怕混着臭水,也叫几个穷哈哈咽起口水
“呸,呸!驴入的!”叫骂的是同乡里最年轻的,叫做郝仁,他口水咽急了,吞了只苍蝇,“多好的东西,尽糟蹋了!”
“怎的?馋啦?”同乡调笑,“淘洗淘洗,兴许能吃”
“去,去,去”郝仁没好气挥手驱赶苍蝇和玩笑
“你小子还嫌弃上啦”
郝仁谈不上嫌弃,逃荒路上,为了活命什么没吃过?可这些吃食混了粪水,今儿落了肚子,明儿就得活活拉死,哪儿是活人能消受的
真若馋慌了,与其惦记这个,不若指望东家犯了失心疯,给每天的杂面馍馍里添些油水
郝仁把铲子往水里荡了荡,佯装抛给同乡
“来,先给你解馋”
玩笑间
后巷一家伎馆后门“兹拉”打开,闪身出来个少年人,脸上傅粉,描了眉毛,手上提着个粪桶
“食粪佬”
他喊了句,嘴上“嘬嘬”两声,扬桶一泼
“吃屎来!”
立马又闪身回去,留得房门未关
大伙儿不及躲闪,溅了一身屎尿,都爹娘老子的乱骂
郝仁年轻,气不过,要闯门进去施展拳脚
牛六晓得厉害,赶紧把他拖住
“他纵是个龟公,也是个本地人,何苦与他置气,咱们还得养家糊口!”
郝仁气还没消
“养家糊口?怕是养不成啰”
那龟公没离开,从门里探出个头
“法王爷爷四下收钱,咱后眼儿被撅出二两血,都得交上一两似你们这等吃鬼神饭的,能逃得脱?还想养家糊口?不若早早卖去南洋吧”
这下牛六也骂起娘
你纵是本地人,却是个龟公,有甚好神气的?
他操起铲子作势要砸
那龟公把门一关,抛出一串尖锐大笑
…………
笑声似根刺儿横在了大伙儿心里
熬到下工,去供奉“食秽鬼”的庙子结算工钱
他们任务最重,下工也最晚,正好撞见几个工友从庙子出来,个个脸上闷闷不乐
牛六心里咯噔一下,拉住工友正在询问
便听着庙里闹出好大动静
慌忙进去,见着郝仁摊手托着把铜子儿,胸膛起伏,脸涨得通红
“食宿钱五文,工具折旧五文,供庙的香火钱五文,交给鬼头的保钱五文,你抽的牙钱二十文这活计日给五十五文,扣下来,当是十五文!”
可他手里分明只有十个铜子
“算得挺清楚没人告诉你么?”对面肥头大耳是大伙儿的东家,也是庙子的庙祝,他抱着臂膀,脸上满是讥笑,“法王立庙,人人有份上头有吩咐,从每日工钱里再抽五文”
郝仁愈加气愤:“工钱按例延后半月发放,这今天的吩咐如何扣到十五天前的工钱?!”
熟料
“爷爷想从哪天扣,便从哪天扣”
庙祝不耐烦,撒起了泼
瞥见郝仁手攥紧铜钱几要流血,嗤笑一声
“怎的?想跟爷爷耍横?”
他把脑袋递到郝仁面前,拍了两下肥脸
“来,来,够种的往这儿来!”
郝仁红了眼眶,牛六连忙进来,连推带骂将年轻人撵了出去,自个儿菊花也似的在苦脸上堆起褶褶的笑
“年轻人不懂事,一时糊涂,我替他赔不是”
庙祝依依不饶
“不懂事?我看是狼心狗肺,要翻天哩!”
牛六腆着笑脸,低声下气说尽好话
“若非是我心善,看谁肯收留你们?”
牛六又连连作揖,长长躬身
“千万别忘了自个儿是个什么东西!”
他连忙趴下,重重磕头
如此这般,好不容易应付过去,各自结了工钱
…………
牛六回到家时,天色将暮
妻子儿女已翘首等候许久了
他没急着招呼家人,先从怀里仔细取出两个布包,一个干净些,一个脏些却渗出点油花高高提起,向着四周展示一番
倒不是炫耀
实在是他自个儿虽长着一张苦脸,儿女却生得周正,平素总有些浮浪少年过来招惹,大火之后,来得愈勤,动作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