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想得长远”李渔隔着车帘轻笑,“咱们家的孩子,纵是笨些也断不会挨饿再说了,郑秋又不是外人,这些东西到她手里,还不是等同于咱家收着?”
阿福闻言点头,便不再多言他心中所想,原是怕少爷在外头招惹了不该惹的女子,若生下一儿半女,既入不得府门、上不得族谱,总不能叫孩子喝西北风去?
届时少不得要拿些银钱安置,这类事在长安城里屡见不鲜如今既然李渔这般说,想必已有周全打算,他又何必再多嘴?
这般想着,便轻抖缰绳,车轮碾着青石板,滚滚而去
且说杨炯出了府门,径往麟嘉卫大营去了
点齐一千精壮军士,俱是顶盔贯甲,腰悬利刃,跨下骏马神骏非常,蹄声得得,自封丘门入城
此时天色未明,长街寂寂,唯有灯笼影影绰绰,映得青石板路泛着冷白的光
杨炯按辔徐行,忽闻街角传来朗朗书声,抬眼望去,见一寒门书生倚着墙根,就着一盏豆油灯,正捧着《贤书》低声诵读,周遭军士往来,他却恍若未见,只专注于书中字句
转过一条街,忽见前方车马辚辚,车帘掀开半角,露出一张敷粉施朱的脸,娇声笑道:“公子此番必能高中,妾身已在醉香楼备下庆功宴,只待公子簪花归来”
车内书生面皮涨得通红,忙摇手道:“休要胡说!柳某不好这些铺张!”
话虽如此,头却低着翻书,手指在书页上摩挲不止,显是心下忐忑难安
再往前行数步,见一户富商门第,十余辆大车满载箱笼,俱用锦缎苫盖
老管家扶着自家公子上轿,口中千叮万嘱:“少爷但放宽心,此次应试的笔墨纸砚皆是徽墨端砚、澄心堂纸,奴才早吩咐人打点妥当,必能高中!”
那公子斜倚轿中,漫不经心摇着折扇,忽闻马蹄声渐近,掀起轿帘一觑,见是杨炯,忙探身作揖:“见过镇南侯!学生若能侥幸中举,定当备下薄酒,聊表谢意”
杨炯勒住缰绳,含笑道:“笔下留神,莫负了这满车的金贵文房”
众人闻言皆笑,那公子面皮一红,忙缩入轿中
行至朱雀大街,忽见一老者拄着拐杖,送孙子赴考
那少年不过弱冠,背着书箱,神色惶惶
老者拍着他肩膀,声如洪钟:“孙儿莫慌!想你祖父当年三试不第,如今不也逍遥自在?但求你尽心而已,休要学那些酸丁,把功名看得比性命还重!”
少年唯唯称是,手指却将书箱带子攥得发白,显是心下惴惴,难以自抑
正行间,忽闻琴音泠泠入耳,抬眼望时,见临街楼上有女子凭栏而立,素手拨弦,眼波流转似秋水含烟
楼下一书生驻马仰头,朗声道:“娘子且等我三日,待我蟾宫折桂,必以凤冠霞帔迎你入门”
女子垂泪答道:“郎君但请安心赴考,妾自在家中操持等候,万勿挂怀”
言罢,取下鬓间金钗掷于书生怀中,柔声道:“望君莫负此心”
书生接过金钗,眼眶微热,扬鞭催马而去,马蹄踏碎满地银辉
杨炯一路行来,见尽世间百态:有结伴而行的狂生,高谈阔论间指点江山,目空一切;有独自踽踽的寒士,神色怯懦如履薄冰,一步三叹;有贵胄子弟前呼后拥,衣着华缎意气风发;亦有远方学子挑担独行,虽蓬头垢面,眼底却燃着灼灼之志
众人见了杨炯,或抱拳作揖,或颔首示意,杨炯皆含笑回应,偶有调侃几句,直叫人或赧然失笑,或忍俊不禁
行至登科院门前,东方已泛鱼肚白,却见门前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吵嚷之声沸反盈天
但见几个京兆府衙役持着水火棍,高声叱喝:“都散了!再闹便统统押进大牢!”
人群中挤上前一书生,高声质问道:“我等皆是赴考举子,为何拦在门外?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衙役瞪目道:“休要血口喷人!昨夜登科院不慎走水,烧坏了号舍,此刻正在抢修,稍安勿躁!”
众举子闻言哗然,有的顿足捶胸,有的破口骂娘,更有好事者交头接耳,暗猜其中必有猫腻
杨炯眉头微蹙,拨马向前沉声道:“登科院走水?昨夜的事?这般大事,为何不曾耳闻?”
衙役忙垂手行礼:“回侯爷的话,小的们也是方才得知说是昨夜突发火情,所幸烧的是临湖的庚字院,四周又无灌木,未酿成大祸如今正在清理现场,怕是要延迟开考了”
话音未落,人群中又有一书生喊道:“延迟开考?我等不远千里而来,盘缠有限,如何等得?莫不是故意为难寒门士子,逼我等知难而退?”
此言一出,众人皆轰然应和,群情愈发热烈
杨炯环伺众人,抬手虚按道:“列位暂且静一静,本侯这便进去查看,必定给诸位一个公道也请各位先退到路边,莫要堵塞了通路,误了大事”
众举子见是镇南侯发话,虽心下仍有怨怼,却也渐渐收了声,缓缓退至道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