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有几分秋高气爽的风韵遗存
通天河北岸的风声猎猎,鼓起襟袍,却未能拂动众人面上神色的变化
倒是韩绍的那句‘孤与大贤良师,孰可为煌煌人道之表’,那几名身穿赭黄麻衣道袍的身影,脸上的皮肉颤动了一瞬
抬眼望着面前一如当年的韩绍,他们选择了沉默
对此,韩绍只是笑笑,并不以为忤
因为这个时候的沉默,就是他们给予自己的答案
于是他将目光凝聚在那道为首的道人身上,笑着道
“左道友,这么看来,当初的论道是孤赢了?”
左道友,左慈
这是当年韩绍亲自给他改的名
过去他名左晋,乃是黄天道、大贤良师死忠中的死忠
如今匆匆十年过去,这位曾经败亡被俘,却依旧在韩绍面前不改桀骜的黄天道人,也不知经历了什么,已眇一目、跛一足,整个人恍若失却了部分魂魄一般,眼神木讷且茫然
此刻在听到韩绍的话后,怔愣了几瞬,才反应过来韩绍这是在跟自己问话
渐渐生动起来的面色,很是变幻了一阵,最终喟然长叹一声
“燕公道高,当年的论道……确是贫道输了”
此话一出,左慈身上的精气神和筋骨,再次被削去七分
尽管这些年来,自己亲眼目睹的一切,早就在心底有了结论,可当亲口承认的那一刻,还是让他身上散发出几分暮气沉沉的死气
这是道心彻底崩毁、即将走向自我寂灭的迹象
而身边的几名黄天道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哀大莫过于心死
这么年来,幽北、乃至原本的幽北草原在这位燕国公的治理下,一派欣欣向荣的人道乐土之相
反观以‘人人如龙’为道宗的黄天道治下,诸业凋敝、黎庶困苦、百姓离散……人不成人、龙不成龙,甚至不如当年在那些世族高门治下的如猪如狗——
毕竟猪狗在养到一定年月前,尚且能够苟全性命,可现在——
他们随时都会死!
一句‘蚁附攻城’,看似黄天弥漫、浩浩汤汤,声势撼天
可谁人见得每次辉煌大胜的城墙下,那高高垒起的无边尸骸?
昨日挥军去攻城,要死人
明日朝廷反扑至,也要死人
再一日,与那些世族高门起了龃龉,还要死人!
一批批、一茬茬、一处处……
到处在杀伐、到处在纷争,这天底下好像总是死不净的人!
行至所在,无有一处见不到累累白骨,闻不到那血色的膻腥
‘不!不该是这样的!’
‘明明我们当初高举义旗,是为了给这天下间的苍生黎庶争得一缕气运、天机!让他们活!活得更好!’
‘可现在……错了!错了!一切都错了!’
而最让他们痛心的是——
这些年他们亲眼看到不少曾经的黄天弟子,与那些曾经被他们唾弃、咒骂的世族高门越来越像
他们穿锦衣、食膏腴,出入间信众景从,就寝时亦择信女侍奉……
‘这些孽障!大贤良师功业未成,他们安敢如此败坏基业!’
从那一刻起,以左慈为首的一众黄天道人愤怒之余,心中一片悚然
他们不明白什么是屠龙者,终将成为恶龙
他们只知道这一切都正印证了当初韩绍对他们说的那番近乎谶言的话
‘传言,魔王波旬曾对佛陀言:“到你末法时期,我教我的徒子徒孙混入你的寺庙内,穿你的袈裟,破坏你的佛法教他们曲解你的经典,破坏你的戒律”……’
或许正如这位燕国公曾经说的那样
那些世族高门终究在他们黄天道身上完成了夺舍!
败坏根基、暗谋道统!
假以时日,就算黄天道能够真正彻底席卷天下,也不过取大雍而代之罢了
除了高坐金銮的位置换了个人,让那些早已腐化堕落的黄天弟子化作那些世族高门新的一份子,又有什么意义?
如果一切结果是这样,他们那些当初为了黄天大道、大业抛头颅、洒热血的师兄弟算什么!
那些信奉他们黄天道为此不惜毁家、舍命,以一身血肉骸骨铺就黄天道成势根基的黄天信众,又算什么!
而这一切——
‘大贤良师!你当真就什么都看不到吗!’
噗——
其中一名黄天道人张口喷出一口滚烫热血,整个人的气息飞速坠落,竟是已然陷入即将道化的境地
面对这一幕,身边包括左慈在内的一众黄天道人竟尽皆神色漠然,全无半点反应
或许在他们看来,自己这位师兄弟就此道化陨落,不用承受道心、道途崩毁的折磨,反倒是一件得以解脱的幸事
只是一旁与之相对的韩绍却是见不得这一切,有些唏嘘地叹息一声
径自伸出拢于御赐山河衮服袍袖的手指,顺势前探轻点,举手间便将那名黄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