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执念一旦生根,宛如顽石深植心底
纵使旁人苦口婆心,亦难撼动其分毫
有些人甚至明知己见有误,却往往宁愿固守己念,也不肯低头认错
书生虽被老者辩倒,但让他让错,却是万万也不可能的事
转瞬,老朱收敛心绪,脸上浮现一抹和煦的笑意,转向老者,拱手道:“老丈言辞犀利,见解过人,令人叹服,不如移步同桌,共饮一杯如何?”
老者欣然应允
二人对坐于酒肆一角,推杯换盏,闲谈了起来
老朱细问之下,才知道老者的身世
他家境原本殷实,曾在私塾中习字数载,略通文墨
然而,元朝末年时,天下动荡,战乱四起,他的家道也随之中落
老者自河南颠沛流离,辗转至陕西,饱经风霜后,终在西安落脚安身
“我虽读过几年书,奈何才疏学浅,远不足以叩开科举之门”
老者端起酒杯,自嘲笑道:“那些书卷学问,于我不过是镜花水月,毫无用武之地,也只能靠一身气力,操持苦役度日”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感激的光芒,语气转为振奋:“幸得当今圣上推行新政,工肆兴盛,商贾云集,凡识得几个字的人,皆成了各方争抢的香饽饽”
“我虽年近花甲,仍谋得一份账房差事,收入较往日翻了几番,劳作也轻松许多”
“闲暇之时,还能来此小酌一杯,品茗闲谈,日子倒是过得舒心惬意”
老者言语间,半是感慨岁月无常,半是对新政的由衷赞叹,粗糙的脸上泛起一丝满足的笑意
酒过三巡
老者放下酒杯,目光一凛,复又提起方才的争论:“那书生口口声声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老朽却不敢苟同”
“古人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此乃千古至理!”
“想当年,无上皇在位,朝廷虽广设乡学,欲教化万民,可又有多少百姓有余力送子弟入学呢?”
“其一,那些民生凋敝,家家户户为果腹而奔波,实无余财供孩子读书?”
“其二,即便勉强识字,若无缘跻身科举,考得功名,书本上的学问又有何用?”
“不过是白费光阴罢了”
老者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浊酒,继续侃侃而谈:“天下读书人,浩如烟海,千千万万,可真正能金榜题名、跻身举人进士之列的,又有几人?”
“金榜题名自是风光无限,可那些未能登科的士子,也曾十年寒窗,曾终日埋首书卷,疏于身体锻炼,体弱不堪重负,难胜粗重劳作”
“没得高中,但变得高不成,低不就,空有几分学问,却无处施展”
“若依旧时世道,与其如此,还不如不去读书识字”
“说到底,高中之人寥寥无几,大多数人得不到功名的”
他说到这里,忽然语气一转:“然今时不同往日!”
“当今圣上推行新政,工商业如日中天,商贾云集,市井繁荣”
“经营生意,哪能少了识文断字的账房?”
“金陵的工厂更是严令,凡入内做工,须通文墨,识得汉字”
“一旦踏入厂门,薪酬可是非常丰厚的!”
老者粗糙的手掌轻抚杯沿,语气中透出对新政的由衷赞叹:“此番新政,骤然推高了对知识的渴求”
“百姓家境渐丰,教子读书已成风尚,家家户户争相送子入塾”
“甚至三四十岁的汉子,也纷纷重拾书卷,夜读补习,只为谋一份更体面的活计”
“如今,识字之人遍地开花,圣贤书香浸润民间”
“试问,这怎能说是世风日下,人心堕落?”
“难道读了圣人之言,反而会将人教坏?”
“如此荒谬之论,简直令人发指!”老者猛地一拍桌子,怒斥道:“这等说法,纯属无稽之谈!”
“不过是那些富贾豪绅,见不得穷人亦能如他们一般,闲下来休息”
“在他们眼中,穷人就只配整日劳作,永不止息”
“所以他们才将百姓的安逸生活,说成是堕落”
老者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稍稍平复气息,又道:“且不说其他,单看陛下治下,民间气象已大不相同”
“以往,邻里之间常为鸡毛蒜皮之争闹得不可开交”
“诸如东家怀疑西家偷了自家的菜,或者西家埋怨东家砍伐自家田地附近的柴木等等”
“再比如田地里放水灌溉田地,都不知道因为水源争夺而起了多少矛盾冲突”
“动辄恶语相向,甚至拳脚相加,大打出手”
“如今,此类龃龉虽未绝迹,却已锐减七八”
“有蒸汽机抽水灌溉,再加上又建了大量的水利设设,田地灌溉基本无忧,大家也懒得去争”
“百姓安居乐业,心怀宽厚,争斗自然消弭”
“这不正是圣上德政之功,天下升平之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