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老朱所掌握的情报来看,这支出使的队伍,原本规模应当极小
朱允熥一向主张内修国政,极力反对给四夷外邦大肆赏赐
他始终认为,朝廷的钱粮取自黎民百姓,理当用在刀刃上
应投入到国家建设中
用于修筑水利、道路,赈济灾民,用于巩固边防、养护军队……再或是用于教化百姓,亦属正途
唯独不能随意将钱财送与外人
对此,老朱心中的看法有些不同
老朱觉得,大明既为天朝上国,对周边藩属,蛮夷邦国,应示以大度之风,以德服人,施恩广布,方可服其心,养其义
若处处吝啬,反易惹人轻视
所以,老朱还是会厚赏蛮夷的
但朱允熥却不会
不过,老朱也从未在这类政务上刻意干涉过朱允熥的决断
既已交权,自当放手
更别说,如今朱允熥已登基称帝,这种事,自然是他做主就好
然而,依朱允熥的性子,绝无可能派出如此庞大的使团,携带厚礼远赴别失八里
为了确认,老朱在城中反复打听,向一个又一个百姓求证
所得到的答案,却出奇地一致
“大明使团声势浩大,车队连绵不绝,装满礼品的马车多得数不过来”
“我亲眼所见!”一名衣着粗布的汉子被老朱问急了,愤愤地回道:“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我们全嘉裕关几万人,哪个不是亲眼看到的?”
“难不成这么多双眼睛都看错了?”
在连续问了三四十个人之后,老朱也不得不承认,此事是真的,并非一两个好事之徒无故夸大之词
“可是,不对……实在太不对劲了!”
“按熥儿那性子,绝不可能派遣如此大规模的使团出使别失八里,还携带这许多财物”
“退一万步讲,若他真派了这么一支队伍,从金陵出发,一路长驱西北,横跨数千里,岂会无人知晓?”
“驿站要接待,沿路百姓也定然会围观看热闹,传闻四起,议论纷纷”
“可我们从金陵起行,经过许多地方,却从未在任何地方听说过有庞大使团经过的事”
“难道使团的队伍,是到了嘉裕关之后,突然变大的不成?”
老朱越想,心头越是不安,总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思索再三,他最终决定亲自前往县衙,面见嘉裕关的县令一探究竟
虽然不愿轻易暴露真实身份,但以他的身份,让随行的侍卫随意亮出一块锦衣卫的腰牌,查问一名七品地方官,自然不在话下
主意已定,老朱当即吩咐马车转向县衙
然而,等马车停在县衙正堂前,他下车一看,却意外发现堂前冷冷清清,少有人员往来
反倒是两侧各衙分房人头攒动,前来办事的百姓络绎不绝
正当老朱准备迈步走进正堂时,却被门口的守卫拦住了去路,喊道:“办税去税务房或是税务司衙门,报案去捕快房,打官司起诉去法房,其它各项事务皆有分房负责,烦请前往相应衙门办理,闲杂人等请勿在正堂前逗留”
老朱闻言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抹了然
这是朱允熥推行的政策之一
废除百姓动不动就敲鼓请求上堂求见县令的旧习,推动政务分科管理,将各项事务明确划归至各房衙门
如此一来,不但减轻了县令的事务负担,也让办事流程更为高效清晰
以前的县令虽有断案之责,但事务纷杂,琐事缠身,久而久之,难免敷衍了事,凡事“能推则推,能拖则拖”,最终都是标谤“无为无治”,实际上就是尽量不管事
所谓“民不告,官不究”
百姓有冤无门,只能望官兴叹,或者求诸民间士绅调解,甚至因此激发私斗
朱允熥则打破常规,虽然并不鼓励官府过度干涉,但致力于畅通民间诉求的正式渠道
民众若有诉求,可随时投告
无需再历层层关卡、递送重礼
就以诉讼为例,以前的县太爷往往数日才肯升堂一次,一日审几案便不错
如今设立专属“法房”,由专人常驻审理纠纷,甚至大多数县还配备了数名判案官员,轮流坐堂,使得诉讼变成了很简单的事情,百姓真正有了申冤之门
这一做法,与以往官府“以静制动”的治理模式截然相反
令人意外的是,这种看似侵犯士绅阶层利益的新政,推行之初却几乎没有遭遇多少实质阻力,反而颇得人心
一则,原来官府设置诉讼门槛,本就是为了图自身清闲,如今自愿削减告状的门槛,百姓拍手称快,士绅反倒无从反对
若强行阻挠,反会落得一个阻人伸冤、欺压良民的恶名
二则是,多年以来,百姓受制于衙门的高门槛,请求官府为自己主持公道难于登天,于是转而依靠地方士绅出面调停
这些士绅以百姓将“主持公道”自居,既掌控基层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