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观澜缓缓笑了:“那么在闻姑娘眼里,什么才是有价值的?镇北王府的权势?还是祖母赏赐你的金银珠玉?”
闻星落抱紧那双靴履,仰视面前的青年
似乎是忍无可忍,她那双圆杏眼里弥漫出厌烦
她道:“世子爷,麻烦你搞搞清楚,归根结底,难道不是你父亲强娶我母亲的吗?一个男人用权势霸占一个女人,却对她的亲生骨肉吝于付出,欺负孤儿寡母,这就是你们镇北王府的格局?别说我不曾觊觎你们的富贵权势,就算我觊觎了又如何,我随母改嫁,你们原本就有抚养我的义务!”
四目相对
蠡壳窗上倒映出两人剑拔弩张的姿态,仿佛是初生的稚嫩青荷绷紧了身子,试图对抗春夜索命的艳鬼,在这寒夜里顽强地绽出莲华
闻星落绷紧小脸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起初的勇敢过后又感到了一丝后怕
人在屋檐下,也许她不应该逞一时口舌之能,去得罪谢观澜
是她冲动了
她低下头,蜷了蜷手指,重新缝补起鞋底
她声音极低,寂静的冬夜里似是掺杂了一丝哽咽:“我年岁尚小,还不能自立门户如果世子执意将我撵回闻家,那么我又得过上和从前一样,给闻家兄妹为奴为婢的日子
“世子疑心我贪慕虚荣,是,我承认我喜爱金银珠玉天底下,又有谁不喜欢这些呢?只是比起这些,我留在王府更重要的原因,是时间在这里,我的时间属于我自己,不必伺候谁,可以肆意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对我而言,时间,是比金银珠玉更宝贵的东西”
谢观澜默然
他的视线从她的额头落在她的手上
许是从闻家带过来的毛病,她手指生有冻疮,冬日里看来并不纤细白嫩,即便来王府之后仔细搽过药,十指也依旧轻微红肿
黑色丝线从她指间穿过
柔韧又细密,将鞋底严丝合缝地重新缝补起来
她今年十四岁
过往的许多年,那些寒冷的冬天,她便是孤零零坐在小杌子上,低着头为闻家兄妹做衣裳、做鞋袜的吗?
正在这时,扶山匆匆过来,声音略显夸张:“不好了,世子爷!咱们沧浪阁丢了东西,是先王妃留给您的双鱼玉佩!今日沧浪阁没有外人进出,只有闻姑娘来过!”
谢观澜冷冷扫他一眼,幽幽道:“看仔细些,真丢了再来禀报”
扶山紧张
世子爷的回答,和他们先前计划的不一样啊!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那……那到底是丢了,还是没丢呀?”
谢观澜:“……”
闻星落已然听出了名堂
她放下缝好的靴履,起身道:“原来世子爷今夜请我过来,并非是为了靴履,而是想栽赃陷害,让我背上盗窃的罪名,好将我撵出府去”
谢观澜不置可否
闻星落凝着他,一字一顿:“难为世子爷,在我身上如此费心”
烛火映照在她脸上
少女那双乌润清澈的圆杏眼里,已然漾开了水意
她隐忍地呜咽一声,红着眼圈行了个退礼,飞快地转身走了
扶山茫然:“世子爷?”
谢观澜靠着书案,一手抵在眉心
视线落在那双重新缝好的靴履上
不知怎的,脑海中反复掠过的却是闻星落长着冻疮的双手
扶山又问:“世子爷莫非是后悔了,不想把闻姑娘撵出府去了?其实闻姑娘挺讨人喜欢的,她留在府里,总能哄的太妃娘娘高高兴兴,世子爷时常不在府里,她留在王府,倒是能替您在太妃娘娘膝下尽孝”
谢观澜吩咐道:“把我库房里的那瓶宝相琉璃膏送去屑金院”
屑金院是闻星落居住的院落
宝相琉璃膏则是最好的伤药,无论怎样的伤疤,都能完美祛除
扶山闻言,便知道自家世子是打算留下闻姑娘了
他高兴地应了声“诶”,连忙去办了
屑金院
闻星落端坐在烛火下,已经换上寝衣
她转了转那瓶宝相膏,弯起浅红如花瓣的唇
看来今夜,是她赌赢了
谢观澜,骨子里是个非常重视亲情的人
他为人长兄,爱护幼弟,是以,他鄙夷闻家兄妹的所作所为
他对她生出了一丝怜惜
上位者的一点点怜惜,就足以令她留下来
闻星落垂落眼睫,挖出一大块药膏,慢条斯理地涂抹在自己的冻疮上
转眼便是年底
书院放假,谢厌臣也从义庄回到王府,府里热热闹闹的
因为卫姒称病的缘故,执掌王府中馈和打理庶务的依旧是老太妃
老人手把手带着闻星落,一点点教她如何统御奴仆收买人心,如何整理账本统筹宴会,种种繁冗,全是做高门主母的必备本领
闻星落不知自己将来是否会嫁人,是否会用到这些本领
但她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