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先生算是死不改悔的大右派,需要好好改造一下,就被派了扶钎的活,老先生算命大,只把手砸骨折了,包扎一下还得接着扶钎唉,罪遭大了头两年,粮食不紧张,干这种活还扛得住,灾年一来,可就完啦,你想,七两粮食也就塞个牙缝,别说干活,躺着也够呛,大伙浑身浮肿,走道像踩着棉花,东摇西晃的,出冷汗,两眼冒金星工地离我们宿舍有十几公里,单程走也得一个多钟头,零下40摄氏度的天,肚里再没食,能不死人吗?每天路上也得倒下几个,倒下就没气了有一次我走着走着也倒下了,当时也不觉得冷了,也不觉得饿了,只觉得身上暖暖的挺舒服,眼皮也睁不开了,直想睡过去我听人说过,什么时候有这种感觉了你小子就该完蛋啦,当时我心里明白极了,眼一闭心一横,去他妈的,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横竖一条命,活着也遭罪,一了百了吧你猜怎么?咱快完蛋的时候,有人掰了一块窝头放在我嘴里,我这嘴也不争气,明明不想活了,还吃它干什么?可这嘴就是不听话,只觉得那棒子面的香味儿快把我的魂勾走了我当时想,这会儿能让我吃一个窝头,砍走我一条腿也值啦,当时我那模样大概比一条饿狗也强不到哪儿去,半个窝头差点儿把我噎死就这点儿食一下肚,我居然缓过来了你大概猜着了,是田先生给的,我不知道老爷子是怎么省出的这半个窝头,每人一天才七两啊,人就是这么怪,关键时刻半个窝头能救条命,这也就是田先生,换个人他宁可让你砍他一条腿,也舍不得那半个窝头不怕你笑话,咱这辈子走南闯北,没家没业,上不敬天下不敬地,膝盖没弯过,脑袋没低过可等我缓过劲儿来,膝盖一软,愣是给令尊田先生跪下啦救命之恩呀,不表示一下咱今后还能在江湖上混吗?你猜田先生说什么?他骂了我一句:‘没出息,男儿膝下有黄金,岂能为口食物下跪?’说完连理也不理我转头走了,当时,嗨……”
“你别笑话,我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这辈子除了田先生,没人拿咱当过人,我老k这才明白,人和人真他妈的不一样呀,坏的人坏起来简直是坏得流油,好的人让你奇怪这世上怎么还有这么好的人打那以后,我拿田先生当自己的爷爷供着,哪个王八蛋敢和田先生过不去,咱老k不管明着暗着也要灭他一下可田先生不喜欢咱,见了咱就跟不认识似的,平时跟谁也不说一句话,独来独往的,骂他打他的人他不理,像咱这拍他马屁的他也不理这咱理解,田先生是什么人?人家是大知识分子,有学问有地位的人咱是什么人?流氓小偷,人渣子,人家看不起你”
“反正不管田先生看得起咱还是看不起咱,咱对田先生只有尊重人呀,不管你多坏,见了好人还是不能不佩服,流氓也有良心呀我到现在也闹不明白,像田先生这样的好人怎么也被送去劳改了呢?这世道好像有点儿不对头呀,自古以来监狱那种地方是我们这种人该住的地方,田先生那种人应该去当大官,好人当官老百姓享福呀,肯定是清官,就像包公、海瑞似的算了,不说这些,我接着讲说实话,我看不起文化人,除了会练练嘴,别的什么都不行,大部分人骨头还特别软,他们就不明白,既然政府把你送进劳改队,就说明人家看你不顺眼,要收拾收拾你,你要像条狗似的挨了一鞭子还向人家摇尾巴就没意思了他们以为尾巴摇得越欢就越能得到宽大,所以拼命打小报告,写思想汇报,批判别人的时候一个赛一个凶,其实进了劳改队大家的身份就拉平了,你表现再好也没人拿你当回事”
“照理说,灾年来了连他妈的肚子都吃不饱,你还打什么小报告?不行,还得接着折腾,批判批判这个,汇报汇报那个,得,最先死的都是蹦得欢的人你想呀,七两粮食不白给你,你要走来回三个小时的路,还要干重活,这已经够呛了你再忙着揭发别人、批判别人,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