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月落,云卷云舒,拳意在身,罡风在心他站在船头,衣袂猎猎,拳出如龙腾云起,拳落似雷霆滚地船上修士多有观望,有敬佩的,也有窃窃私语的,但方知寒从不理会,只管一拳一式打得尽心尽意,天长地久,似乎在拳中找寻着自己与这个浩荡天下的联系
鲲船在云海之间缓缓南下,偶尔穿行云层,露出大片晴空如洗那时方知寒便会停止拳练,坐于船尾,取出那朱红酒葫芦,小酌一口酒意微醺,却不致醉,他知道自己的酒量,向来只是浅尝辄止喝的不是酒,是一份念想,是对那个高高在上的“他”的怀念,是对尚未走尽的江湖的一点温柔
日子过得安稳而规律拳脚间淬炼身心,酒葫芦里装着过往,朝夕之间,看似无事,实则波涛汹涌于心底
直到这天傍晚,方知寒练完拳,照常返回自己那间不大的屋舍推门而入,却猛然停步
屋内多了一个人
一个身穿道袍的女子,正站在书案旁,手指轻抚案角,身形纤细,神色淡然,仿佛早就在这里等候多时她一袭月白道袍,衣袖宽大,却不显臃肿,身上的道气内敛却沉凝如海,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头上的莲花冠,素净高雅,与她冷峻的气质相得益彰
方知寒望着她,微微一笑,“我还以为陆沉会自己来呢”
女子转头看来,一双眼睛清冷如霜雪,却藏着几分世外逍遥的意趣
她的名字,方知寒认得
神诰宗贺小凉
道家仙宗神诰宗,在天下道统之中,是最为复杂又最为怪诞的一支其门中教派纷杂,道法传承更是三教杂糅,有如雾里看花,真假难辨贺小凉在其中虽不主事,却也是陆沉座下最得用的弟子之一,被称为“神诰宗最不像道姑的道姑”
这会儿,她卸下了曾常年不离身的鱼尾冠,换成了一顶莲花冠,气息更显悠远清冷
贺小凉并未多寒暄,直截了当地说道:“陆沉他如今就在龙泉小镇,只是身份缘故,不便见你他让我来取一样东西”
她停顿了下,眼神在案上扫过
“是那张药方,最后一页,盖有四字朱印的那一张”
说话间,她已经自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玉盒,递给方知寒,微微一笑:“除此之外,他还要我把这东西还给你”
方知寒接过玉盒,打开一看,赫然是一颗晶莹剔透的蛇胆石,内里隐约有丝丝青光流转那是他曾在旧年赠与陆沉之物,如今又完璧归还
贺小凉轻声道:“但是其他的约定,还是得守”
“他亲口说,‘日后我们若是还有机会相见,大可以坐下来,桃李春风一杯酒’”
贺小凉嘴角带笑,说这句话时,声音不轻不重,却仿佛带着那位青白道袍的陆掌教的神采与风流
她接着道:“他最后还要我转告你,从今往后,好自为之,记得一定要在南涧国止步下船”
方知寒点头:“好的”
这一句“好的”,听上去极轻,却是毫不迟疑,像是一枚沉入湖底的石子,泛不起波澜,却生出漠然涟漪方知寒心中明白,所谓的“止步”,未必真是终点,但他清楚,有些界限,是无法跨越的
贺小凉笑了笑,抬手指了指正厅那张檀木桌,道:“坐吧”
两人分宾主而坐,姿态却极是随意,仿佛不是在传递机密之物,而是两个旧人茶话叙旧
只见贺小凉微微一抹手掌,桌上便凭空出现一物——那是一方质地温润、流转光泽的玉玺四四方方,不大不小,却有种压迫人心的沉重气机扑面而来通体青白,内里似有金丝隐隐流动,正是传说中某个亡国皇朝的传国玉玺,自其国覆灭后便不知所踪,如今竟流落此地
“咫尺物”方知寒心中一凛
这是修士世界中难得一见的宝物,能够于寸土之间纳须弥藏万物,比起那寻常的“方寸物”,更加玄妙难求
可还未等他惊叹完毕,贺小凉又抬手轻提,只见那玉玺之上,竟悬浮出一方古朴砚台,砚台上篆刻云纹篆文,其内隐隐有水雾蒸腾紧接着,砚台内飞出一本玉质古书,通体晶莹剔透,每一页都刻有符箓道文,古书翻开,其中赫然生出一张泛着绿意的小荷叶,最后——荷叶中滚落出一颗蛇胆石,晶莹剔透,正是方知寒早先所托交予陆沉的那颗
这一连串变化,几近表演般地层层展开,一件咫尺物之中藏三件方寸之宝
无声的炫富
炫得大方,炫得从容,炫得毫不掩饰,甚至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只觉佩服
若是旁人见了,哪怕是修道千年的十境练气士,也怕是会瞪大双眼,心中咂舌不已这不是积蓄的财富,而是天道眷顾的机缘——别人辛辛苦苦“打工修道”,贺小凉却仿佛在“躺着接纳福缘”
方知寒却没动,只是望着那枚熟悉的蛇胆石,神色无喜无悲
贺小凉收起其余诸物,手掌轻轻一推,将蛇胆石送向方知寒
“放心,这次陆沉不会再动手脚了”她顿了顿,认真道,“就像他亲口保证的那样,你我之间这次见面,不管我做什么说什么,他都不会运用神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