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勒河在敦煌正北,正是归义军的兴奋之地
半个世纪前,吐蕃国势江河日下,自小暗蓄反志如项梁的沙州豪强张议潮看准机会,率索、李、阴、曹诸部蕃汉豪强一夫作难,于是数十万亡国汉儿、突厥、吐谷浑、鞑靼、杂胡…………赢粮而景从,在疏勒河流域鼓噪而起斩木为兵,揭竿为旗,一举颠覆了大蕃统治从此大论造反,宰相火拼,节级暴死,平凉灭鄯,西收楼兰东越谷,成就至此五十年的浩荡事业
三圣至今,归义军的统治也像统治它的野蛮吐蕃一样快速堕落大将作乱,豪强林立,民生凋零,西方异族侵逼,但仍是东西世界的第一路口在疏勒河沿岸有一路的军城、烽火台、馆驿建筑,正显示了此处的紧要地位
多年混乱与兼并战争下来,归义军日渐残破,境内怨气冲霄,门庭往往有嚎哭而河中地区与东亚大陆不约而同的群雄争霸极大破坏了生产,使得可供交换的物资大大减少,商业活动陷入前所未有的衰弱,这又让往来东西的商旅少了许多
眼见就是山雪融溪,桃花烂漫的季节,流域动静也是稀少
这么一条大河,此刻冷冷戚戚鲜见贾人,也没什么市声人烟
一座破败的军城里,只有一些满脸褶子的白发老卒操练,或在楼上晒太阳发呆回想当年这左近百万鼓噪,最后形成的人山人海,誓死归国,簇拥着张议潮踏破军府,敢教日月换新天的景象,知者经停,不免恍若隔世
这土城的镇将,却是在那场大中惊变依附张议潮的一个毛头汉儿
这叫做段飞巢的小军头,本是个奴隶
那日下克上爆发,忽然一群突厥人冲进家门,把他名上那个吐蕃人一家拉到大门口,也不分男女老婴,直接就乱刀全给剁成肉酱,然后扔给他和其他奴隶一根武器,拉着就走
事后张议潮招揽汉烬,力推王政,他这个不过十二三的小孩,靠着一副形貌和张议潮无异的血统,汉语说得好,居然吃了军饷,当了个娃娃兵
后来起义军被圣唐改编为归义军,一切按东方藩镇制度化,他糊里糊涂的又提了个外军差遣只是他生来平庸,也没出身,武艺文化也一般,在乱世自然更就没混头当了这么多年兵,官虽然升到十将,职务还这个离沙州城甚远的破败土城的镇将,领着几十个人混吃等死
这部戍军,实有人数三十七,老登占三分之一,新编杂种占三分之一,剩下的都是十几岁的童子军,寒酸到了极处
小小的土城里,一堆小孩和杂种们只是无精打采的站着
老段旗号不停,聒噪得人耳朵疼,可谁也懒得认真练老段嗓眼冒烟,站得手脚酸痛,啰嗦到最后,忍无可忍,把令旗一扔,骂道:“你妹的!夹着屁股站直了,枪拿稳了!花拳绣腿的要死不活,真是不想上阵活了”
骂完,他又转头望着城头:“几个老不死,下来操练这些犊子!凭俺资格,留在沙州上差也是一句话的功夫…………看犊子多,常人不着落,心狠手辣,俺好心来带,却换得这般对待!”
楼上的,都是和他一样的手脚全是皱纹的白发老登
听到他叫,晒太阳的姿态动都懒得翻动,还有人在啐痰嘀咕:“练兵…………练个鸟胳膊没槊杆粗的小孩,放回家才是正道…………”
“这光景,练了兵又如何?东边打不赢李仁美,他舔得一手好屁股,有他圣人爷爷撑腰西边更别说龙家也不听招呼…………就两个州的地盘,邑里闾间,也是死气沉沉还练什么兵?也就是不屑歌胡声,穿妖服,不然老子黄土埋到脖子湾的人,早跑他娘!”
“你要练,自个承担吧看你练一万兵,又能起什么作用”
老段望了望半死不活的兵士,听听老登们的议论,想想各种处境,也丧气在马扎坐了一会,越坐越烦,干脆一起身,披上已经烂糟糟的红披风,踏着草鞋出了土城
风沙一下将他笼罩
老段遮着眼睛回望土城寂寥无声,人迹不见,里头就是荒村一样的两排棚子归义军混到这步,真让人无语归义军颓势渐显,他们也不过是在张家和几大豪强的统领下努力生存结果越是奋斗,越是虚弱折腾到如今这鸟样,真不知道将来各自死给谁!
那圣人,怎么就是不打过来呢?有长安支援,说不定还能重振荣光,可据说中原也是一团麻,他自顾不暇想爬过凉州,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走在茫茫沙尘里,老登越想越恼火,干脆走到河边看风景
才坐下,就看见树林边上,突然冒出一张蓬头垢面的年轻人面孔
这年轻人戴着幞头,一对长带只是在脑后飞舞身披绿油油的圆领袍子,躞蹀上被冲刷得锃亮反光,挂着匕首和各式各样的花活手里一柄剑,脏兮兮的
目光甫一接触,这人还对着他歪嘴一笑
接着,剑锋就闪电般抵在他肚子上,这人缓步上前,左手牢牢扣住他的肩膀老段心跳立刻加速到了极处那年轻人拍拍他的膀子,嗓音比手中钢刀还要冷硬:“动一下,就流肠子”
段飞巢一句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