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大,淅淅沥沥打在车檐上,让人心绪有种莫名的抑郁
阎立本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外面的落雨,笑道:“这劳什子雨真可恶,若不是下雨影响,咱们月初就能回京复命了”
卢承庆手中拿着一封信,皱着眉,没有吭声
阎立本道:“怎么了?”
卢承庆道:“户部官员派人给我传来消息,说陛下没有同意咱们的请旨”
阎立本吃了一惊,道:“陛下为何没有同意?虽说三门峡通了,河床却太高,再不疏通河道,只怕就白费功夫了”
卢承庆道:“我的意思是说,陛下不同意咱们征调河北民力,并非不让疏通河道”
阎立本道:“不征调河北民力,那从哪里征调?”
卢承庆道:“陛下改为从河东征调”
阎立本皱眉道:“河东人口本就少,又有很多军户,能征调的民力有限,而且很少征召他们疏通黄河,他们也并不熟练,只怕会耽误功夫”
“哼,也不知是谁向陛下进言更改,等我回京之后,一定面见陛下,力陈此事”
卢承庆看了他一眼,道:“阎兄,还是莫要上奏为好”
“为何?”
卢承庆缓缓道:“信里说了,朝廷改了政策,将所有百姓的杂役,都设了上限,河北民众的杂役今年已经差不多服满了,只能征调别处民力”
阎立本变色道:“这是谁上的奏?”
卢承庆道:“刘仁轨”
阎立本摇头叹道:“这不是乱出主意吗?如此一来,以后很多工事,都要花费更多时间”
他是工部官员,平日修建佛寺宫殿、挖通渠河桥梁,都由他负责,对这一块非常熟悉
卢承庆看了他一眼,道:“我琢磨着这应该是陛下的意思”
“为何?”
卢承庆道:“陛下还下了道旨意,免除河北三年税收,你琢磨出味儿来了吗?”
阎立本摸了摸胡须,沉吟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事当年我担任黜陟使时,去过河北,发现那里民生,确实比其他地方差很多”
卢承庆道:“你当时为何不说?”
阎立本苦笑道:“当时长孙无忌还在,我若是说了,就和你一样,要外放蜀地了”
卢承庆哼了一声,道:“外放蜀地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让我亲眼瞧见蜀道多么难走,这次面圣,我就要向陛下进言,利用火药,改善蜀道路况”
阎立本道:“那可比破开三门峡难多了三门峡只有一道险关,蜀道却是处处险关”
卢承庆道:“再难也要干,咱们这一代干不完,自有后人,总不能永远让子孙后代走蜀道时,提心吊胆吧?”
阎立本赞道:“好,我跟你一同上奏!”
马车又行驶了大半个时辰,前面终于能瞧见巍峨的长安城
雨已经停了
马车从春明门进城之后,两人在平康坊旁边的十字街分手,各自归家,更衣沐浴
约好一个时辰后,在朱雀门外见面,到时候再一起面圣
阎立本回到家中,刚进门,便见一名房阁奔了出来,急切道:“二相公,您可算回来了,老相公他……他快不行了!”
阎立本脸色大变,朝着后院飞奔而去,一边跑一边问:“怎会如此?是得了急症吗?可请了郎中?”
房阁道:“老相公从二月开始,身体就每况日下,请了多少名医也没用”
“就连那位孙思邈神医也请过了,孙神医说了,老相公病入膏肓,五脏六腑都已衰竭,非药石可以医治”
阎立本怒道:“为何不告诉我?”
房阁哭丧着脸,道:“是老相公不让”
阎立本怔住了
他奉命前往三门峡之后,阎立德几乎每隔两三天,都会派人给他送信,询问三门峡情况,信中从不提自己病情
所以阎立本根本没想到兄长身体竟恶化至此
阎立德的用心,他也明白了
阎立德是怕他得知病情后,无法再专心做事,甚至可能放下差事,赶回家中,这才不告诉他
阎立本想到此处,心中又是哀伤,又是敬佩
他知道兄长一辈子都在建设各种工事,两代帝王的陵墓,都出自他手
兄长显然已经知道大限将至,三门峡工事将是他作为将作大监,留给大唐的最后一项工事
他不容有任何差错,这才隐瞒病情
不一会,他已来到阎立德的寝屋,抬头看去,只见阎立德躺在榻上,面容干枯,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阎立本大喊道:“兄长!”
阎立德缓缓睁开双眼,转过脑袋,露出一丝微笑
“你终于回来了”声音微不可闻
阎立本扑到床边,抓着阎立德的手,哽咽道:“兄长,您既大病,为何不早些通知我?”
阎立德虚弱的道:“老、老夫身体一向不好,能熬到今天,已属不易……老夫特意拜托孙神医,帮我续命几日,就是为、为了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