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同她说过,她的身世会带来杀身之祸,千万不能跟别人说姓澹台,要是有人问起,就说叫阿苗,弟弟叫阿喜“用仇人的名字当名儿,这样就不会忘记”他挠头道:“叔叔笨哪,记事儿费劲用这法子牢靠些”
“我叫做阿苗,弟弟叫阿喜”
老人笑笑没说话,让商凤拿些炒米就水给姊弟俩果腹,又熬了肉脯粥小阿苗差点连舌头都吞下去,边吃边想起叔叔,尽管流泪却没停下吃喝,那股狠劲就像没下顿似的
吃饱喝足,老人取琴横在膝上,就着熊熊篝火抚了一曲,那如诉如泣的琴音震撼了小女孩;回过神时,她抱着弟弟嚎啕大哭,仿佛见到久违的慈爱长辈,受尽磨难的小小身子再撑持不住,肩膊一松,把满腹委屈一股脑儿呕将出来
“没事了,没事了”老人拍拍她瘦瘪的背脊,又弹了首欢快悠扬的曲子,助她入眠
从那天起,小女孩迷上了那把如有魔力的十弦琴商横老人带着她和阿喜,四人越过大半个央土,不知不觉过了数月,她只觉天气越见闷热,荒野中的绿意从黄绿、翠绿、浓绿转为黑绿,毒辣的艳阳晒得人头发昏,对饮水的需求渐渐大过了食欲
但这趟旅行一点儿也不无聊
起初她缠着老人问东问西,总不脱那把黑鸟般的十弦琴,老人双目虽盲,心思可透亮,笑道:“说这么多都是假的,要不试试?”小阿苗--现在她已经习惯这个名字了,“澹台疏影”遥远得就像一场恶梦--连连点头,兴奋大叫:“我要!”
商横老人带她们出海又登岸,换过车马,终于到了一座小小的城这儿的人、屋舍、衣裳器物,连说的话都跟小女孩所知有着微妙的差异,简直像是另一个世界,连阿喜也兴奋得咿咿呀呀动个不停,背他倒是比过去都辛苦
老人被接入一栋豪华行馆印象里,商横与商凤这对师徒从不缺银钱,即使用度异常节制,几乎过着苦行般的日子小阿苗从小就在颠沛流离、饱尝冷暖的环境中长大,对“交易”非常敏感,无论使用银钱或以物易物,都有着出人意表的天赋;很快的,她就成为这支小小旅团负责采买交涉的代表,比有口难言的商凤称职得多
“商先生长途跋涉,敝人铭感五内”行馆的主人吞吞吐吐,面有难色:
“但贵方似乎弄错了,这个……敝上雅好歌舞,非少艾不欢,商先生纵使琴艺高超,恐怕无法入宫表演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将备妥车马大船,专程送先生返回央土,还请贵方换……换个人来”
商横面色阴沉,翻着灰眼,冷冷道:“纵使要换,也没得换了敝馆的绝色佳人都死绝啦,只剩下我这种面目可憎的丑老头”行馆主人唯唯诺诺,冷汗直流,但却吐不出个“允”字商横垮着脸沉默了半晌,忽道:
“青春少艾么?我倒有一个”
行馆主人一看小阿苗,差点没晕死过去:又老又干的不成,牙都没长齐的也不成啊!实在是不敢开罪商横,索性以退为进,虚应道:“要不……我让人给她梳洗打扮一下,若总管大人说不成,那便是不成了”
“请便”
小阿苗被两个嬷嬷带去沐浴梳头,换了身新衣裳,走出屏风的剎那间,堂上所有的人声倏然静止,只剩“噗通”、“噗通”的心跳声,以及众人无比艰难的喘息
这是女孩此生头一回,见识到“美貌”的惊人威力
当晚商横来到她房里,照例验收抚琴日课“商师傅,明天……明天我要做什么呢?”阿苗不由得担心起来,小手微微颤抖着
“做两件事就好弹琴,还有当我的眼睛”老人淡淡说
从他口里说将出来,什么事都变得很简单阿苗忽觉安心,认真弹琴给师傅听,像往常一样,希望得到老人的褒奖,但老人一如既往的什么也没说,只翻着灰翳重重的瞳眸静听
第二天,行馆的胖主人领着商横与阿苗,挤过张灯结彩、锣鼓喧天的壅塞街道,来到一幢更富丽堂皇的大房子
在阿苗看来,那已不能算是“房子”了,又比黄扑扑的矮城墩要美丽一百倍……不,一千倍不止,所以也不能说是“城”,总之是美极了的建筑大屋里像是迷宫一般,有着望不清尽处的迂廊,还有数也数不完的房间;她们被安置在其中一间里,周围挤满半裸身子的黝黑少女,身上披满璎珞珠饰,叮叮当当的煞是好听
舞乐一响,原本嘻嘻闹闹的少女们忽然整肃起来,列队跳出了红绒布帘,外面的厅堂响起如雷采声,阿苗才知她们是舞姬“商师傅……”她心里有些害怕,抱着琴匣嚅嗫道:“外边……这么吵,他们……会不会听不见我弹琴?”
“不会的不会”老人伸手抚了抚她的头顶,淡淡的说:
“阿苗一弹琴,大伙儿就静了”
他说得一点也没错
当老人扶着她的肩,一前一后走出红绒遮帘时,大厅里喧闹的人们倏然失语,随着老少施然行过,次第安静下来三级金阶之上,坐了个比行馆主人衣装更豪华、身躯更肥胖的红面大汉,张大嘴巴怔怔瞧着,阿苗走到居中的琴几前坐下,正要取琴,那人突然道:
“再……再靠前些”喉头“咕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