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开口,一名中年汉子跑过来,低道:“阿爷,这儿风大,咱们回去歇息”不由分说抱起老汉往外走老人兀自骂骂咧咧,挥舞柳束打他头脸中年人乖乖由他抽打,不敢违抗
耿照一路追出,喊道:“大叔请留步!请问养济院在什么地方?”
老汉回头笑骂:“在你婊子姥姥家!你脑子不好使了,赶着上养济院等死么?哈哈哈哈,蠢……喂!你停下做什么?快跑啊!”连抽几下,“脚力”却一动也不动,眼睁睁看耿照从容走近,气得朝他面上吐唾
“阿爷!”中年人低道:“别这样人家是客,没恶意的”
“没你的死人头!”老汉吐耿照不着,索性转头,“呸”的一声,唾在自家晚辈面上,笑容充满恶意“有你这么蠢的货!人还没追上,自个儿停下做甚?”
中年人唯唯诺诺,等他闭口了,才低道:“我跑不过他的”不敢直视耿照,结巴道:“养……养济院在义庄后头你……别再追我啦”逃命似的带阿爷离开即使转过街角,老汉刻薄的骂声依旧不绝于耳
耿照不由苦笑照料孤老的养济院,与停放无主之尸的义庄是同一座院落的前后进,不知是方便抑或讽刺他绕到大院后,果然门面较前头的义庄齐整,匾上“养济院”的泥金字样虽已斑剥,倒是辨得清楚
应门的是个面皮白净、十指修长的初老汉子,模样端正,颇有些读书人的习气
“小兄弟是……”
“我叫耿照,来找人的”
“我是戴家聘来代管养济院的,你叫我姚先生就好”他打量耿照几眼,有些狐疑“小兄弟要找哪一位?这儿收容的都是本村与邻近村镇的孤独老人,小兄弟在绿柳村有亲戚么?不好意思,我在这儿住了十几年啦,觉得小兄弟颇眼生,该是外地人罢?”
耿照并不想话家常,然而一切的线索就只到此间,剩下的,雷奋开在断气前没来得及与他细说
总瓢把子藏身的“万梅庵”并非寺院,而是“华眉县”的转音
“这是吴地的家乡话”大太保死前凑近他耳畔,声音里带着某种恶作剧似的得意:“总瓢把子说了,这把戏专骗没心肝的人,任凭对方如何狡猾,决计想不到这一层你去华眉县绿柳村,找戴家祠堂的养济院总……总瓢把子就在那里”
养济院在耿照家乡那些老兵的口里,也叫“庵庐”,似乎是央土甚至更西更北边的土语腔调万梅(华眉)庵指的是“华眉县绿柳村戴家的庵庐(养济院)”,似乎也能说得通
耿照不知道雷万凛是不是吴地出身,印象中赤炼堂雷氏是世家,以三川越浦为郡望,若非雷万凛的叔伯兄弟、儿子女儿都死光了,他也不会收忒多“义子”来壮大实力若说邵咸尊是把青锋照变成了家业,那么,雷万凛便是将原本只属于雷家的赤炼堂,变成广纳四方豪杰的大帮会,江湖霸业即此展开
吴地去越浦何止百里,与雷家又无渊源,可说八竿子打不着总瓢把子以吴地乡音转化而成的谜语,无怪乎难倒了所有人
如果可以,耿照宁可让绮鸳缜密安排,潜行都至少监视此地一个月,摸清何人进出、都是什么底细,再决定如何行动……但时间不允许他这样做“天佛血”与李蔓狂消失在绿柳村一事,尚不知与总瓢把子有无牵连,但如此巧合,实令耿照无法不担心
万一将军看出他神情有异,对绿柳村有了别样心思,又该怎么办?
(不行……已无法再等待了!定要将大太保身亡的消息,传与总瓢把子知晓!)
那姚先生见他神色阴晴不定,以为遇上了来捣乱的浑人,暗自摇头,正要将门扉掩上,却被耿照伸手抵住“姚先生,我是来见总瓢把子的大太保让我,替他走这一趟”
这一招是刚从将军身上学来,现学现卖,新鲜热辣无论姚先生知情与否,陡被单刀直入一问,心头若有意念浮现,面上必定泄漏痕迹这是千金不换的瞬间,只有使用一次的机会
姚先生却无异状,想了一想,点头道:“你要见他么?请随我来”转身步入廊曲,仿佛料定他不会拒绝,毋须看也知对方必定跟来
耿照忍着诧异随他入院,见满庭早樱绽放,在风里吐着若有似无的樱蕊芬芳,前头义庄的衰腐之气一到这里,却成了小桥流水人家不过一墙之隔,风情却是两样
院中并非空无一人
沿途见老者、老妪数名,多坐在廊前晒晒太阳、编编柳条,院里四处置着编好的器皿,也有活物大小的编鹅一对老夫妻手里正编着一只大如箩筐的牛头,两人四手分作两边,编得有条不紊,沿边露出密密麻麻的细篾条子,显然尚未完工,已成形的部分却是维妙维肖,编好怕没有一头真牛大小
老人们对姚、耿二人视而不见,无一抬头,更别提放下手里的活儿姚先生领他走到院底,指着一株樱树道:“喏,你要找的人就在那儿”树下不见人迹,只一团椭圆隆起,前头竖了块刨净一边的樱木段子,泛黄的平面上却连一个字也无
--总瓢把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