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太宗大力推行释教,看完段思宗的折子,不但准了宣政院的设置,更分扩为管理央土教团的“枢院”与南陵教团的“南院”,正二品的宣院总制之下,另有两院院使、同知、副使等官员,说是“专管天下僧尼的中书省”亦不为过
东海无有教团,各寺住持名义上由朝廷指派,可宣政院里的都是官,是进士出身的读书人,把住持之位当作世俗功名,可荫可补,但看如何周旋大抵上做得新住持的,十有八九是寺中掌权之辈,钱帛在手,利于敬谢打点,居然也维持“一寺相承”的传统,师殁徒继,次序井然,这么些年来没出过什么乱子
琉璃佛子透露的讯息,登时让现场炸了锅
这些央土名寺的学问僧个个自视甚高,十五六岁便崭露头角,显现过人的聪颖博学,日积月累有了点名气,才被派来与会;但同侪间竞争寺中高位,激烈的程度不亚于庙堂夺权,僧多粥少,谁也不敢说自己能出线挤不上位子的,到了七老八十仍是一介学问僧,那就十分凄凉了
而佛子方才随口说的数字,此刻突然显现意义:
百年古剎就有四百七十二座,算上未满百年的,怕没有几千座!东海和尚连经都未必能读,除了坑蒙拐骗、吃喝嫖赌,正经的就没会半点,看在这些央土僧人眼里,何异于豚犬!
若能外派东海,人人都有自信压倒这些颟顸的假比丘,掌握僧徒百姓,甚至君临一座如莲觉寺般、十年之间能送出二万两纹银的千年古剎,再不必于央土教团的夹缝中苦苦求存,与阴险的同侪、偏狭的师长争得你死我活……
一个冷硬干涩的声音,打破了众人眼前五光十色的幻想
“我没听说过这种事”果天依旧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自他入殿以来,始终走在佛子身后丈余处,比起其他刻意回避的僧人,已是站得最近的一个“宣政院不预教团宗法,乃是孝明朝以来的定制把央土僧人派到东海当住持,总制大人从没说过这样的话”
“髡相”都说话了,众僧被当头浇了盆冰水,有的人美梦破碎,顿时激起满腔恨火,转头怒视琉璃佛子,原本热烈的气氛一霎僵冷,空旷的大殿内竟隐隐有着肃杀之感
佛子道:“师兄,赵大人今年要告老了致仕之后,宣政院总制一职将由僧人出任,院使的官秩改为从一品,与中书省、尚书省、御史台等并列”
僧人出任宣政院总制,“髡相”云云将不再只是一句玩笑话
连身为副手的两院院使都是从一品的官儿,继现任总制赵希声大人之后的新科总制,其地位只能是当今的国师了至此太宗朝所立、避免政教相预的团院制度形同瓦解,不惟僧人将立于朝堂,教团亦受朝廷直接掌控,对这些积忍已久、郁郁不得志的青壮僧人来说,全新的时代正在眼前豁然开展
“我不曾听闻”果天冷道:“你从何处得知?”
“陛下亲口告诉我的”佛子答得从容,仅在顿句时微露一丝诧异,淡如云拂
“……陛下没同住持师兄说么?”
胜负很明显了
皇上跳过京城第一寺的住持、央土教团的首脑,直接佛子透露消息,宣政院的新总制决计不会是果天--而这一点儿也不难想象果天和尚今日的地位,可说全来自佛子的活跃,这样的风评在平望都几乎已成共识,皇上没有道理不清楚
果天不招人喜,正因为不识相
“我没听陛下提起过”
他又重复一次,仿佛说多了就能成为事实
“镇东将军所辖,朝廷明着要收回去,只怕慕容柔不肯陛下纵使有意,中书大人也不会贸然而行我等出家之人,本不该插手朝廷政事,以免碍了修行依我看,央土教团不应干预东海流民之去留,让将军府与东海臬台司衙门自理便是”
慈惠一听心中有谱,面色丕变,冷笑道:
“果天大和尚、大住持!你这是想吃独食么?”
果天蹙眉“你是什么意思?”
不管这人是真木头或假道学,总之都不是能挑开了说的对象慈惠的脑筋转得飞快,轻咳两声,端得一脸正经肃然道:
“皇后娘娘的意思十分明显,即要保住流民,收容于东海镇东将军是天大的官儿,能大得过娘娘、大得过皇上?慕容柔若违了上天好生之德,休说皇上,天下万民也容他不得!正是我等出家之人,更应心怀慈悲我认为央土教团应推派代表决斗,促使将军收容流民”
他虽是舍悲寺的“慈”字辈,年岁较雪舟慈能禅师小了何止半甲子?雪舟一脉的长弟子们都比这位小师叔年长,早早便占住了寺中高位,等接师父衣钵,连一点渣滓也没留给他
慈惠好不容易见到了一丝曙光,想起东海这一大片富得要流出膏来的佛荒之地,几乎兴奋得要喊叫出来,心思锃亮:哪里是佛子要除慕容柔?这分明是皇上的意思!若不顺风表态,无有好处不说,搞不好还要给与人陪葬,落得竹篮打水两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