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七回过神来,忽问:“方爷,您瞧小人这顶帽子,是什么颜色?”方兆熊不知他弄什么玄虚,顺口道:“是乌帽罢?公门中人,不都着紧乌纱么?”“方爷看也是黑的么?”
他点了点头,重新将冠帽戴好,大步回头,立于农女之前,笑道:“当初领到这身公服时,衙门里的旧人告诉我,官差是“戴翎绯冠”这帽子原本是红的,只是戴久了染上污秽,看来便似黑冠”
“你……”
“对不住了,方爷,承你好意,但这位姑娘小人要带走,还有地上两位也是
若我带衙门弟兄回来之时诸位仍在,少不得要追究杀伤公人之罪,那是要砍头的,望诸位好自为之”
方兆熊不由蹙眉,残存的大东川匪寇却仿佛听到什么荒谬已极的笑话,面面相觑了半晌,齐齐大笑
“你逞这个英雄,未免挑错了时候”方兆熊低道:“留住有用之身,难道不好么?便为你一家老小,也该爱惜性命”
吴老七苦笑道:“方爷,其实我说完便后悔啦,您讲得全是道理,越发显得小人蠢,但我投身公门,不是为看这等鸟事您就当小人犯浑了罢”弯腰拾起一柄钢刀,随手挥舞几下,见方兆熊身后的悍匪俱都露出讥嘲似的狰狞目光,恨不得扑上来将自己撕咬落腹,尚存的一丝犹豫反而消淡了许多,拉着农女便要突围忽见方兆熊眼绽精光,一反先前的沉静,喝道:
“此地有我,岂容你轻举妄动!”震得吴老七瘫软跪倒,两眼一花,方兆熊魁梧的身躯忽然消失,下一霎却已出现在一丈内!
(好……好快!)
吴老七逃跑不及,将农女往后一推,闭目待死方兆熊这下用了全力,欲阻这不识厉害的昏聩差人,但听身后林径里一声清叱:“留下人来!”最末一个“来”字的尾音已越过头顶,抢到了前头!
方兆熊一凛:“好俊轻功!”使个千斤坠止住,反激之力转向轰出,拟将来人击个腹穿;不料那人迎着拳势上飘尺许,速度丝毫未减,宛若纸扎,犹能缓出手来拿他右腕
“……是擒拿好手!”方兆熊腕间剧痛,一夺之间劲力二度转向,由上击转为下劈,将来人甩落地面
谁知一口浊气尚未吐尽,头、脸、肩臂已挨十余记快腿,那人藉蹴击之势,又将劲力送回;最末一蹬两人齐齐弹开,心知对手兼有雄力与巧劲,绝不容小觑,争取时间调息,谁也没敢开口,以免泄了真气
吴老七本以为死定了,半天没等到轰爆自己的一拳,睁眼见一名皮盔皮甲、腰跨长刀的军装少年拉开架势,与方兆熊遥遥对峙,气氛沉凝直要压破胸臆,教人难以喘息
“这……这却是谁人?好熟的背影……”
蓦听一人大叫:“喂,吴老七,我带人来救你啦!是……是谷城巡检营!”却是赵予正去而复返,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其后还有几名仅受轻伤、尚能走动的衙差弟兄大东川残寇本不惧这帮越浦衙差,见与他们相偕而返的十几名武装军士,不禁变色,忙向溪边退拢,竟成困兽
吴老七惊魂未甫,摇了摇昏沈的脑袋,好不容易思绪恢复运转,终于认出眼前之人,差点流下泪来,开口才发现喉音喑哑,嘶声颤道:“是……是罗头儿么?谢天谢地,来的是你啊!”
来者正是巡检营的队长罗烨
自阿兰山一战,适君喻便极力主张自谷城大营调派精锐,全时拱卫将军,以防再有混入流民狙杀将领的覆面黑衣人出现慕容想想所言在理,遂指定巡检营执行这项任务
适君喻千般不愿,无奈此举出于自己的提议,总不能搬砖砸脚于是原本自愿发掘莲台──至少是担任现场警戒──的巡检营,摇身一变成了将军近卫,与穿云直通力合作,直到好不容易掘出一线希望的现场,毁于火药硝石为止
关于此事,慕容对外隐瞒了部分真相
谷城陷坑营挖出的长隧并非毁于意外,而是有人刻意阻挠由现场遗留的三十五具卫兵尸首上发现的致死痕迹,可以断定他们是被高手所杀,凶手虽刻意引火焚之,证据毕竟不能尽皆毁去换了别人,此事十有八九是以意外侦结,可慕容柔不是“别人”
将军颁布巡山令的心情,罗烨觉得自己似能理解
无论其腹涵为何,必有一条唤作“悔恨”的在列
──如果那一晚,有我等驻守在阿兰山上就好了
罗烨并不傲慢,不管对自己的武功,抑或下属的素质将军派于现场的已是谷城大营的精锐铁骑,若他们的下场是咽喉洞穿、尸体焦烂,留不下一个活口的话,全由新兵及顽劣的老兵油子组成的巡检营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罗烨还是由衷希望自己能在那里,至少为典卫大人的一线生机奋战而死,总好过现在的追悔与无力因此,当将军不顾适庄主强力反对,迳将巡检营编入巡山之列时,罗烨仿佛听见将军无声的讬付
“就麻烦你们了请务必把他带回”
是,将军属下遵命
巡检营被拆成数队,他与贺新各领一支,前往最荒僻、最没有人愿去的荒山峻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