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所修习的「律仪幻化」,乃青帝观由外修内的一门特异功法,透过奔跑腾挪,能于经脉中行周天搬运,越是活动,真气越强,与道士静室打坐、存神观想的世俗印象大不相同
鹤着衣大器晚成,内外修为直逾不惑之年,才逐渐崭露头角;知天命后,遍数天门十八道脉中,已少有抗手这些年如鹿别驾等人野心昭昭,想尽办法要把这位掌教掼下,始终难以如愿,除鹤着衣处事滴水不漏,他那精湛的内功剑法亦是一大阻碍
胡彦之毕竟是胤丹书之后,天资聪颖,心高气傲,总不能教他如同自己一般,熬上二三十年、累积败场无算,才得略窥武学之堂奥,是以在拣材授艺之上,鹤着衣亦煞费苦心,不惜折节外求,为他遍访诸艺名师,以补自身之不足
当胡彦之从藏经阁中拣出《律仪幻化》的古卷时,鹤着衣着实吃了一惊,想到小男孩如野猴一般,成日上蹿下跳的,半刻也静不下,要他打坐观想,也不知是为难谁,如此说来,这套「律仪幻化」倒不能说不合适
鬼先生经脉寸断,无法行气,就算盘坐抵掌,也无法将真气送入体内老胡索性运起十成功力,放足奔跑,「律仪幻化」搬运周天,真气愈见畅旺,百骸内如温水流淌,浑身无一个毛孔不舒泰,暖洋洋地透过背心要穴漫入鬼先生胸口,为他驱走寒意
胡彦之愈奔愈狂,将风松云月抛诸脑后,满胸抑郁如雪球般越滚越大,却无可泄处,蓦地一声长啸,朗吟道:「十年离乱后,长大一相逢,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明夜别霄汉,秋山又几重!」
狂笑不止,苦涩的笑声回荡在荒岭间
他非是自怨自艾的性子,消沉不久,灵机一动,喃喃道:「是了,那桑木阴之主神通广大,又与父亲有香火情,她若肯出手相助,兄长未必不能救治」
打定主意,先将兄长携回十九娘处,延名医国手稳住伤势,再想办法透过耿照,与蚕娘前辈见上一面,那怕磕头求肯、卖命交换,也要求得高人拯救兄长
想着想着,不禁有些出神忽然间,一股奇寒劲力刀一般掼入背心,胡彦之喉头微搐,腥甜溢满口腔,总算他应变奇快,靴侧打横单膝跪地,整个人向前平平滑出数丈,并未失足栽倒
老胡本以为是心情激荡下,又逢真气鼓出,为夜凉所沁,竟尔受到内伤;略一细察,便知不是这么回事
那怪异寒劲彷佛实刃,牢牢插穿「至阳穴」,令他动弹不得,只能佝着背维持跪姿,功体就像被捅破了一个洞,由刃隙间汩汩逸出,竟难遏抑胡彦之适才运起功狂奔,血脉畅旺,运行之速,再这么逸出内息,不出半个时辰,内力点滴无存,形同散功,轻则大病一场,重则七孔流血而亡;至于保住武功什么的,那是想都不用想了
老胡阅历丰富,纵使奔跑之际心情激动,要想无声无息暗算他,怕也没这么容易他不是没想过鬼先生伪作痴呆、忽施暗算的可能性,但兄长经脉重创,连真气都度之不进,这是他和耿照都检查过的,决计不能有假
胡彦之奋力抬眼,试图从荒湮蔓草间辨出敌踪,可惜只是徒劳
身躯越来越沉重,刺骨寒意却一再拓展他的抵御极限,老胡牙关磕颤,连背心的透体剧痛似都麻木,眨巴眨巴的眼睑忽然一阵刺痛,扇下一片雪白盐花,他愣了老半天才省起是结霜
(见……见鬼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哗啦一响,背上负重倏轻,余光瞥见一物滚落地面,却非预期中的鬼先生,而是一团覆满霜华、冰茧模样的物事,草上之露、风中飔凉一遇此茧,纷纷凝附于其上,冰茧遂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增大,原本还能依稀辨出头颅肩膀等轮廓,未几已呈一团霜白,难分短长
冰茧从周遭诸物中汲取的,远远不只水分而已
茧下厚厚的草垫迅速枯萎凋黄,离冰茧最近的胡彦之,除了真气持续流失,更有「精元枯竭」之感,筋骨酸痛、眼干舌苦,周身虚乏得隐隐作痛,就算没有至阳穴上那记令内息走岔的锐薄寒刃,怕也挤不出一丝挪动身体的气力,心底骇异:「这是什么妖物,竟能如此攫人精元!我……适才所负,竟是这样的东西!兄长呢?他人又在何处?」
约莫一刻后,胡彦之已软乏仆地,意识模糊,这个谜底才终于揭晓
「啪」的一声裂帛细响,冰茧表面迸开细缝,一只白皙姣好的手臂穿出冰壳,于月下散发淡淡青芒,彷佛来自冥泉,总之不似人间应有
手的主人困难地剥开冰壳,彷佛还在适应全新的身体,片刻动作才恢复灵活轻盈,三两下破坏冰茧,坐起身来那人上衫早已冻得奇脆,连同头顶的假发,于起身的刹那间粉碎四散,彷佛抖落一身旧皮,赤裸的肩背与光滑的颅顶线条优美,堪称无瑕,已超越男女之别,无论谁来看,都只能摒息赞叹,为此异乎寻常的魔魅所攫
月华映出一张同样难辨雌雄的容颜,唇际笑意幽冷,胡彦之与他无言对视,神情既非恐惧错愕,甚至说不上愤怒伤心,只余说不尽的空洞
「看到亲爱的兄长浴火重生,你难道不能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