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松不过一霎,慕容柔的思绪恢复运转,旋即察觉到耿照此举的异常处
耿照年纪虽轻,性子却稳重,尤遵规矩,即使与靖波府那些长年跟随他的僚属相比,戒慎处亦不逊色少年在将军幕下这般如鱼得水,非慕容刻意纵容,而是此节甚投他的脾胃
便是报平安,硬闯大堂也委实过于莽撞──慕容柔心念微动,不疾不徐地系好结子,却不急着起身,听耿、罗二人走进大堂,管事焦急的声音由另一侧厢廊追入:“哎呀,典卫大人!将军才刚睡下,岂能惊扰?您二位都是将军身边人,素知他老人家脾性,这不是教小人们难做么?”定了定神,总算恢复宁定,劝道:“两位大人坐会儿,小人准备些茶点,二位先解解乏内堂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进去啦,小的给二位通传一声”没等耿照答应,脚步声便往穿堂行来
慕容柔柳眉微挑,电光石火间,思路已转过几遍,快步掀帘退回后进,不忘反手稳住帘巾,撩袍急趋,轻手轻脚推门闪入,总算赶在管事之前回到房里
但听门棂上轻叩几声,老人的声音难掩惴惴,小心开口:“启……启禀将军,耿、耿大人同巡检营罗大人到啦,小人请他二位在堂上候着”
慕容柔身子孱弱,走得急了,兀自有些咻喘,反正越慢回话效果越好,静待平复,才开声道:“让他们等会儿”管事听将军口气不善,哪里还敢逗留?唯唯称是,赶紧退下
房内,趴在桌上小憩的沈素云嘤咛一声,臂间转出半张云鬓压乱的晕红俏脸,强睁睡眼:“谁……谁来了?”便要撑起慕容柔轻抚她发顶,困倦已极的少妇使不上气力,浓睫瞬颤,又顺从地趴了回去
“没事,晚些说”慕容柔拍她背心,直到妻子闭目细酣,取衣为她披上,悄悄推门而出
他回到空无一人的穿堂,忽听隔壁耿照提声道:“你知道这些日子,我去了什么地方,又遇上了什么事么?”却是对罗烨所说慕容柔虽不懂武功,对武学、乃至武人的能为却非一无所知,以耿罗二人之修为,光听脚步声都知道自己来了,挑这时发话,想说给谁听,自不待言
(果然如此!)
这串莫名其妙的无礼之举,是想传达一个讯息:耿照欲言,将军不能听──至少,不能当面禀报于此所知越少,对将军越有利慕容柔既不能容许未知,便只得隔墙听取
双方默契既成,耿照遂从跌落莲台说起,有条不紊、次序井然,一路说到当上七玄盟主,省略了私情的部分,其余如三奇谷设施、琉璃佛子的身份,以及灰袍客与古木鸢的关系等,俱都和盘托出
罗烨皱着眉,始终不发一语耿照说到一个段落,见他全无反应,连答腔都未有,暗忖:“罗烨本非口舌灵便之人,心思全闷肚里,要他陪演这参军戏,毕竟是为难了些”为防将军盘查,自也不能先与罗烨套招然而当中有些关窍,不能不予以剖白,沉吟片刻,仍是出言提点:“你应当问我:‘身为将军武僚,如何兼任七玄同盟盟主?’不管是谁听到,都会有这个疑问的”
罗烨的眉头蹙得更深
“我为什么要这样问?在属下看来,这甚至不是问题”
“这……”耿照险教他问蒙了,幸而这番“邪正不两立”的陈腔滥调,近日于心中咀嚼再三,模拟不难,正色道:“人说‘正邪殊途’,且不说将军雄镇一方,不该与邪道往来,便以江湖人目之,七大派与七玄数百年来循环争斗,纠葛甚深,若将军以七玄盟主为幕宾,青锋照、赤炼堂,乃至白日流影城等,又该如何自处?”
罗烨摇了摇头,颇不以为然
“武功无正邪,拿来做坏事,便是杀人刀,拿来做好事,即是活人剑,传承武功的门派更是如此况且,双方数百年来循环仇杀,这都是恩怨,关正邪什么事?典卫大人人品端正,若以好事节制下属,七玄同盟何邪之有?以岳宸风那厮之恶,便出身名门虎王祠,仍是一名狂悖暴徒”
岳宸风虽是“下落不明”,阿兰山下袭击将军夫人、杀伤骑卫无算之事倒是轰动三川,再加上调来巡检营后,与绮鸳等颇有接触,看过那厮的调查文档,也算印象深刻,随口举例,头一个便想到了他
耿照心中苦笑:“这原该由我来说,你倒抢着说完啦”虽说角色颠倒,毕竟科白做足,这台子戏勉强算是演罢,只待邻室的将军表态
罗烨见他神色变换不定,想起典卫大人带他前来的用意,起身告罪:“属下有僭”耿照笑道:“不妨你说了我心中所想,说不定比我自己来说,还要更清楚些”罗烨犹豫一霎,终于还是抱拳拱手:“欲诛那灰袍首恶时,属下愿效棉薄”
“会死喔!”耿照闻言微笑“得有这种觉悟才行”
而罗烨的沉默向来就是回答
青帘掀开,苍白的男子披着斗篷行出,两人见状,一齐起身
“……参见将军”
就是现在了,耿照心想他已然出招,是福是祸、是生是死,端看将军如何响应──即以碧火神功之敏锐,耿照说话之间,也无法从邻室慕容柔的呼吸心跳中辨出端倪,只知将军一直都在,从头到尾却无有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