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在屈咸亨眼里,这手直与牯牛无异,一蹬背门反跃入堂,硬生生将崔滟月掀倒,掀得他背脊折撞门槛,手里连圈带转,猛力夺回无奈“不动心掌”的卸劲法门在煆炼甲前难生作用,这一夺成了赤裸裸的蛮力比拼,丝毫讨不了好
崔滟月于此懵愦半解,却是天生心细,恶胆复生,猛力一拖,七叔单足不稳,两人撞了个满怀赤发巨汉松脱臂钳,将七叔箍在怀里,左臂韝里暗掣一撞,弹出尖锥——这机关是他坠地时才发现,可惜右臂韝里的已断——毫不犹豫地搠入老人腰里!
七叔忍痛昂首,正中青年唇齿,撞得他眼冒金星、踉跄后退,尖锥“噗”的一声离体,血汩不绝
老人按着胁侧坐倒,一挣居然起不了身,就算是崔滟月也知道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剧痛之下狂性大发,正欲扑前,一团乌影越过老人脑顶,一霎间盈满视界;不及反应,左眼剧痛钻心,已被金鹰啄去一目,整个人摔出堂外,重重滚落阶底!
那角羽金鹰逐风没能啄下半边头颅,犹不解恨,匍匐跌出,亦是滚落台阶,双翅垂软,一腿兀自嵌着刀,全靠恨意昂颈奋喙,拖着巨躯扑向仇敌
崔滟月左眼眶里空洞洞地不住冒血,勉力闪避,疯狂嘶吼:“畜……畜生!滚开!畜生!”被推到悬崖边,混乱中握住离垢刀柄,也不知哪来的气力一拔,金鹰惨唳侧倒,再难动弹
赤发巨汉一刀斩落它颈侧,见未断息,拔起再抡,恨声道:“兀那畜生——”鹰翅下窜出一抹灰影,残疾老人手按腰胁,单足踹上青年胸膛,借势弹落崖畔金鹰张口咬住后领,甩颈拖回,主仆俩腹肩相倚,俱都荷荷喘息
“你才是畜生”远眺惨呼落崖的赤发青年,七叔喃喃道
山风拂过,失血甚多的老人机伶伶打了个冷颤,遍体生寒
他一向反对用崔滟月,出发点却非疑其不忠,而是不忍,只是万万想不到他能恩将仇报至此崔家小儿既已变节,其言不可尽听;萧谏纸若然身死,反而不该让自己知道……这么一想,老人反倒心宽,一抹溢红,即欲起身
零星的鼓掌声穿透呼咆的山风,由山道间迤逦而来,温煦的笑声若阳春三月,甚是宜人“豺狼何反噬?葵藿是倾心我以为经过二位的调教,此子终能去恶扬善,成一栋梁;如此收场,令人不胜欷嘘”
风里,儒者葫芦髻后的逍遥巾猎猎飘扬,布袍束袖、草鞋绑腿,掖着一根细竹杖如服剑,五绺长须飘然出尘;周身服仪精洁,绝非凡俗,说是仙风道骨,却难掩仆仆风霜,仿佛翻过这座山头,前路还有层峦叠嶂要走
屈咸亨盯着缓缓走近之人,一动也不动怪了,萧谏纸说的居然半点也没错,是不是这人,看一眼就能分晓
是他,老人心想就是他
“屈兄毋须担心,萧谏纸未死”殷横野在破庙前停步,扫过里外狼籍,随手掸掸袍襟,像欣赏了什么美景也似,自在一如春日郊行“我之前来,却是欲劝贤兄莫死的”
七叔掌底血温浸透,半点也止不住
煆炼甲臂韝内所藏之锥经特别设计,上有细密沟槽,放血的效率非比寻常做为着甲之人的最终手段,老人须确保中锥者在最短的时间内咽气;纯以杀人的效率论,不定还在离垢之上
就算未中崔滟月的暗算,老人也不以为能与三才五峰等级的高手一搏他对萧谏纸的规谏,于己依然利准,无有例外但更糟糕的是,殷横野并不想要他的命
“乍可沉为香,不能浮作瓠用财富、名利,乃至耳目声色、口舌甘味之娱说服你,委实太过冒犯;仇仇偿怨,很多人恃以苟活,萧谏纸能用之人,约莫如是,我一直猜想你是这样今日一见,方知谬甚”殷横野腋挟竹杖,并掌交叠,冲老人深深一揖,和声道:
“妄度君子,实我之过屈兄原宥则个”
屈咸亨气息紊乱,翳目凝锐,却不言语,只直勾勾盯着他
殷横野不以为意,温言续道:“屈兄所栽培之种子刀尸,成就斐然,便以操作秘穹之精熟,‘姑射’百千年来,无可与兄比肩者”余光见阿傻单臂垂落,左手拖着眉刀跨出木堂,于一旁掠阵,微微颔首,信手一比,冲屈咸亨笑道:
“此子虽不及你亲自抚养、念兹在兹的耿照,遍数刀尸之中,亦是杰作屈兄无论挑选资材的眼光,抑或炮制刀尸之手段,俱是独步宇内今古,我甚敬佩,不忍前贤奇艺,中道而殂兄若加入我方阵营,仍持‘高柳蝉’之面,得占一席,我可保萧耿二人平安不死”
阿傻见得“耿照”二字唇型,望了望垂死的老人,但也仅是一瞥,对“刀尸”倒无反应面具掩去姣美如妇的苍白脸孔,眼神较乌檀木刻更加坚冷,仿佛一切都不再上心,回首萧瑟,无关晴雨
七叔的目光越过了孜孜劝诱的阴谋家,驻于少年处,干瘪的嘴唇歙动着,似喃喃有声
殷横野看在眼里,兀自言说,对这种显而易见的、充满可悲衅意的冷遇并未着恼能从对失败者的宽容中尝出甘美滋味,向来是胜者独有的从容坐拥钜万的巨贾,何须同野狗争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