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照心念一动,血影似乎也同时省觉,两道惊电般的意念在识海中轰然对撞,顷刻万里、芥子须弥,双双飞离虚空之境;回过神时,两人具都退了一步,一齐抬头,各自评估着适才所遇,究竟是幻是真
他无法判断那名唤柳见残的漂浪刀客,是否也学过寂灭刀,然而以刀尸之罕,此人的姓字从未现于萧老台丞或殷横野各自的阵营中,更不可能是透过鬼先生或七玄之主得到刀谱,遑论练到与奇遇等身的耿照一般造诣,才得以“入虚静”之法侵入心识
从柳见残一现而隐的诧异目光,耿照判断对方也是头一回遇上这种奇事只能认为柳见残和自己一样,也练到了“以意御刀”、凝刀意如实刃的无敌刀境
在意念的世界里,空间和时间的存在意义被扭曲压缩,成为刀主意志的附随,故能一念数动、变换双极,成常人所不能想像之大能——那么,有两个像这样的人同时出手呢?同样拥有刀境的柳见残,在凝意成刀的刹那间,“闯”进了耿照的意识深处即使在岳宸风、李寒阳身上,乃至对敌殷横野之时,都没发生过这样的事耿照深深明白这样的对手有多可怕,俨然便是另一个自己,决计不能交由日九应付(在别人的刀境里,我该如何取胜?要怎么……才能在我的刀境里对决?)耿照苦苦思索着,显然柳见残也是,以致两人都忽略了风里的微妙变化
一阵风刮过长街,青砖地上轻尘微卷,两侧垂覆墙头的桐荫连晃都没晃,并不是什么大风,在燠热的午后甚至未添几许飔凉,直到风“片”开了急驰而过的马匹车辆,面色微变的见从慌忙一跃而下,在街边单膝跪地,俯首不动,众人才惊觉不对
呼延宗卫替国主准备的四乘马车,拉车的骏马全是精挑细选的西山名种,较东海的马匹更为高大四匹健马却像是冲过了几条极其锋锐的无形钢丝,就这么由头至尾被“片”了开来,势犹不止,连所拉的缰辔辕柱也一并切开;由于分断太快,马躯内的鲜血膏脂甚至不及喷出,直到片片摊叠在地,底下才漫出大片赤白穷山武士几曾见过这等霸道横绝的开膛法,连身经百战的呼延宗卫都不禁瞠目结舌,一时忘语,眼睁睁看马车驰入风里,利索地解裂开来,露出挡在马车道前的那人
来人披着一袭连帽斗蓬,材质与见从、柳见残所着一般,怪的是宛若鱼鳞蛇皮的异材穿在他身上,倒像只皮松肉垮的老蝙蝠他揭下兜帽,露出一颗白惨惨的光头,无须无发,无有眉毛,浮肿的上眼睑在整张平凡无奇的白脸上特别醒目,无神到了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步;面颊消瘦,脖颈细长,直腰凸腹,圈腿如蛙,怎么看怎么怪,偏偏谁也笑不出来日九一见他便想到几个笑话,还未开口,见那人目光投来,忽地胸口一窒,一句话也说不出,心下大骇:“这人……好强的威慑!功力简直……不下师父他老人家!”
那人撑着浮肿的眼皮,无神地环视现场,莫说征王御驾动弹不得,连耿照也觉压力极大,不亚于对敌隐圣
本以为那手分切骏马的凝力之术已臻“凝功锁脉”的境界,但功力仍是运转自如,亦不觉气息闷窒,暗忖:“此人距真正的凝术尚差一步,看似极近,也可能终生难越”想起七叔临死之前引动天地风云的磅礴一剑,不禁黯然神伤此人所使,其实与柳见残的凝意成刀如出一辙,只是造诣更高,发动时无迹可寻,举重若轻,杀伤力更强,望之已不似人力能及,或以为是道术妖法
那人清了清喉咙,懒洋洋道:“都别动啊,我这人很怕麻烦的我同这个小胖子有点事,办完便走,大伙儿等等啊”
语音方落,日九一声闷哼仰天倒落,左胸喷出血箭,似被什么贯穿了心脏
“……陛下!”御卫们面色丕变,离得近的几人亟欲扑前,脚下一动,便即挺直仆倒,背胛上的一点殷红透甲溢出,似遭利刃穿心
众人才知他“别动”云云非是恫吓,却谁也没看清是怎么办到的征王御驾岂有畏死之人?纷纷怒喝:“替王复仇——”战呼未毕,又有数人倒地
那人以刀气开杀,取敌于三丈开外,毋须三丈长的刀劲,只消凝于心口寸许真气在他使来,已脱实刀实剑之限,直与箭矢无异,还是肉眼难见、无声化现的无形箭——耿照心知众御卫只是徒然牺牲,闪身揽住日九,五指箕张,运劲吸过一柄落地单刀,全凭碧火功感应气机,挡下无所不至的气刃,提气大喊:“诸位退下!莫……莫白白牺牲!”冒死奔离原处的御卫越来越多,却没一个能来到国主身畔,遑论接敌
长街两侧垒尸叠盾,直到耿照怀里的日九一阵呛咳,捂胸撑起,指缝间鲜血汩溢,迸出点点青荧“退……退下……别……别动……”国主开口,征王御驾依言顿止,不过眨眼工夫,已折去三十余人,全是一戳穿心,再无声息
呼延面如铁石,毫不动摇,余人亦皆如是,除保护国主、生啖敌血外,更无其他念想;只要大王下令,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地上前
长孙旭眼角泪涌,耿照知他非是难耐疼痛,而是心伤御卫枉死,甚或是力有未逮的深疚自责,感同身受,低声道:“不是你的错先过了这坎儿再说”手中单刀须臾未停,连圈带转、招舞如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