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她喜怒不形于色,虽气得三神腾空,脸上依旧平静安详
红绒丫鬟有眼色,忙递了盏银耳羹,描金红釉茶盅,银杏叶小茶匙
宁夫人伸手接了,浅浅尝了两口,撂在小茶几上,才若无其事地哂笑
“林大嬷嬷告老几年,到底还是办事的人精儿不愧是老太太身边近人,抬头一个主意,低头一个见识老太太才说句要省俭用度,我还不知晓要从哪里省起呢您就查明了账目,省出每年几千银子来枉我当了几十年家,简直是羞愧无地到底姜是老的辣,老太太该早让您回来”
自从府里娶进宁夫人进门,林大嬷嬷就不曾得过她好话
如今见她夸自己是能干,老东西一时心花怒放
心中便想着,做儿媳的到底是不敢得罪婆婆
太太这般严厉的人物儿,被老太太几句话打压,也知道要服软告饶
林大嬷嬷这一得意忘形,免不得又要倚老卖老
“老奴虚长几岁,伺候老太太时间长,得了她老人家亲自提点,这才算略有些小聪明太太是老太太的亲儿媳,只要您早晚多听老太太示下,这执掌家务的能耐,自然比老奴要好的多”
宁夫人见她听不出阴阳话音儿,唇角的笑纹更加浓了
“你要出头去裁撤这些老人,我自是不能拦着你只不过昨夜里我也想了个省简用度的主意,正要等你林大嬷嬷过来,咱们一起参详参详”
林大嬷嬷见太太看重自己,满心欢喜受用,笑得眼睛没缝儿
“太太有主意说出来,只管吩咐老奴去办!太太是个尊贵人,掌中馈也不过就是做纛儿揽总儿,哪里让太太亲自说话办事去?”
宁夫人看她这德行,心里只是冷笑,端着盏儿喝了两口
“我昨天查出来,府里有些个大胆东西,连年冒领府里银钱粮米布料我有心镇唬她们几句,又怕她们是有头脸体面奴才,一时不好开口”
“果真我不在府里这几年,这些狗奴才看太太仁善,就生起事儿来了!这等监守自盗,猪狗不如的混账东西怎可留着?太太只管告诉了老奴,看我不将人拿来,当着太太的面儿,打他们个烂羊头也似得!”
林大嬷嬷正愁自己年老,虽然说回了管事房,却没处作威作福
有这个巧宗儿,可指着太太发话,打杀下头人立威,因此赶着答应
宁夫人低声笑道:“都是府里老人,平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依着我的意思,往后不许她们冒领就是了,也无需多动刑法”
林大嬷嬷见太太软弱,自家免不得乔张做致,指手画脚起来
“到底是太太好心,都这样还不肯责罚她们!您只告诉我名字,老奴自去和她们说话!”
宁夫人见她大包大揽,便抬手唤了孙财家的
孙财家的在屏风后头等了半日,捧着厚厚账本进来,低头听太太吩咐
“具体哪些人,我也难一个个数你按着人名册子查,断不会漏了谁”
这话说一半露一半,半天也没说清要怎么查
林大嬷嬷有些焦急,接了账本子在手,沾着吐沫掀开看
那账簿子宁国府所有奴才的人名册,勾着领月钱份例衣裳的记号
府里的丫鬟婆子小厮杂役,照等级领月钱外,每年都领衣裳和布料
这账簿子是五六年的记录,因此订得特别厚重
林大嬷嬷年老眼花,账簿字迹又小,觑着眼睛才勉强看清
宁夫人自此不说话,倚着靠垫专心饮银耳汤
那老东西看了半日没吭声,孙财家的便在旁弯腰指点
“小的告诉您吧咱府的家生子奴才,不一定都进府服侍也有不少在外头做事,或是养在家里的就如我家的丫头子小玉,已经十四岁了,昨天才进锦鑫堂厨房还有那伺候半辈子的老仆,领了赏银回家养老,就如林大嬷嬷您老人家这样”
“是是……”林大嬷嬷不解其意
孙财家的怕她眼花耳聋,特意指着账簿高声解释
“您老人家不知晓,偏是许多有头有脸的奴才,打起坏主意来了!刚生下的小儿小女,不知怎的弄鬼儿,将名字写在账上,混丫鬟小厮的月银还有那老不死没脸货,明明告老回家了,名字还不肯勾掉,还混着领月银衣裳!”
府里头的家生奴才,并不是各个当差,不当差自然没有月银
当差的人若是告老回家,府里给一笔养老赏钱,往后也不领月银
这原本是宁国府用人的惯例
林大嬷嬷前些年告老回家,就领了一百两银子养老赏钱
从此后就不该再按月领月钱,四季也不应再领衣裳
可她仗着是内管事,告老后依旧空领着月例
因她是宁老太君的陪嫁,管事房与账房也不敢多说
且她不但自己吃空饷,连她死了八年的老头子,都至今还领着月银
当初她做内管事的时候,就偷摸办过许多这样的事
凡是肯恭维孝敬她的人家,三两岁的孩子,就敢上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