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他离开蓬莱殿,出宫之后,他见过赵燕贞一面,接着就把自己关在了王府
长安城乌云遍布,绵密的秋雨从天空降落下来,到处都散发着潮意
马车吱吱扭扭地使出宫城,车轮在青石板上碾过,摇摇晃晃,停留在秦王府门前
内官打开车门,撑起一把油纸伞,弯下了腰
“天后,到了”
一只素白的手从车中探出,扶在门框上郑嘉禾步下马车,裙摆也跟着滑落,她走了几步,很快被溅起的雨水洇湿了裙角
有内官小跑着上前叩门,当郑嘉禾走上台阶,立在檐下,仰头望着府门上栩栩如生的虎状铜扣时,小厮从里面打开了府门
他看见来人,惊了一下,连忙低伏身体:“天后”
郑嘉禾抬步向前走去,小厮撑着伞快步跟上,一边走一边道:“陛下,王爷这几日都在正院,闭门不出……”
郑嘉禾很快就转到了熟悉的房门前
小厮识相告退,郑嘉禾迟疑了一会儿,没听到屋中的动静,抬手推开房门
室内一片昏暗,屏风后,杨昪趴在案上,一动不动案几上一片凌乱,到处都是堆叠的纸张和书册,甚至在案旁的地上,也零零星星地散布着几本书
郑嘉禾嗅到轻微的酒气,她走上前,蹲下身,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本书,翻到封面处看了一眼
是记载着前朝兴亡的史书
再去看其他书册,也不外乎如是
而杨昪侧枕在手臂上,双目紧闭,眼下泛着淡淡的鸦青色,他面色疲惫,手边的案几上还放了一只酒杯
郑嘉禾走到他的身侧,挨着他跪坐下来
“维桢,”郑嘉禾伸手抚上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唤,“你若是要休息,便到榻上去”
杨昪眉心轻动,缓慢地睁开眼睛
他茫然了一会儿,意识到是郑嘉禾,把目光转向她,哑声道:“你来了”
郑嘉禾道:“你久不去宫中,我总有些担心你”
她扶住他的手臂,想让他站起来,杨昪却直起身,有些难耐地活动了一下脖颈
姿势不对,他睡得不舒服,浑身满是疲惫
郑嘉禾喉间溢出一声轻叹
“你心中有什么不满的,便与我只说,”郑嘉禾盯着他道,“何苦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杨昪默不作声,他转了转目光,视线落在案几上摊开的一本书上
郑嘉禾瞥过去一眼,正好看到那书页的上方,用正楷书写的两个字:
覆灭
大约这几天,他一直在忧心的,还是与她之间那不宜言说,但一直存在的矛盾
郑嘉禾的手顺着他的肩膀向上,捧住了他略带些胡茬的脸
“我已下诏,只要那些宗室肯降,我就不杀他们,依然给他们应有的待遇荣养”郑嘉禾说,“维桢,我也不想杀戮太多的”
杨昪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然后他目光微垂,依然沉默
“我不改国号,大魏不会亡国”
杨昪手腕一顿
“待我百年之后,江山交由太羲,”郑嘉禾说,“她将承继着你我的血脉,以大魏女帝的身份将天下传承下去这样,你满意了吗?”
杨昪抬目看她
郑嘉禾轻柔地笑了笑,她身体前倾,在他的唇角落下一吻
“别折磨自己,我和太羲都会心疼的”
郑嘉禾没有在秦王府待太久,前线战事紧急,她还要回宫与朝臣议事,多方部署
又过了两日,一直处在舆论漩涡中心的秦王终于现身他脊背挺拔,大步走入朝堂,迎着众人或好奇、或猜疑的目光,撩袍跪了下去
郑嘉禾一愣,从高位上站了起来
“臣请出征”杨昪道
战神秦王亲自出战,又是此次传言中的主角当他带着兵马,势如破竹,先后击败几处叛军时,战场上的形势便立时变得明朗起来
天后有诏,降者不杀
被逼到绝路的叛军中,有人先扛不住,试探着向长安递了认罪书,天后果然遵守承诺,不但没有给他定罪,反而赐下许多仆从财宝,以作安抚
有了这个先例,各地宗室联合起来的叛军,便纷纷起了些犹疑的心思,一个一个的向长安倒戈,四散分化剩下的还固执的那些,也很快被秦王率军攻打,狼狈奔逃
等到战乱平息,已经是元兴五年春
战无不胜的秦王殿下再次率军凯旋,天后率领群臣亲至城门处相迎,将战功赫赫的秦王迎到太极殿
当着朝臣的面,秦王首先请出了当年在景宗皇帝身边服侍的老宦官,让他讲述了在景宗皇帝巡游并州时,落榻赵家所经历的一切
“赵淑仪温婉端方,知仪守礼,很得景宗陛下看重”老宦官脊背有些佝偻,他被恩赐坐在椅子上,慢吞吞地为大家讲述,“当时陛下要到别州去,本来想带着赵淑仪一起的,但顾及赵淑仪即将离家,特别恩赐淑仪在家中多住了几个月,让她珍惜与家人相处的日子谁曾想这就被有心人抓住把柄,随意编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