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林延潮头戴儒巾,身着襴衫,平静地于池边观鱼有等说不出的风流与从容,竹林鱼池儒生宰相,好似一副写意的山水画
“东阁大学士沈鲤见过次辅!”沈鲤躬身行礼
林延潮转过身来笑道:“不知沈公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不敢当,这一次沈某从入阁,多有仰仗次服提携,来京之后未来得及登门道谢,实在是罪过”
林延潮淡淡地笑着道:“沈公入阁乃金瓯覆名,林某岂敢当一个谢字,沈公请坐!”
二人于池边石凳上坐下,但见池边无数锦鲤游而复还,激起一阵阵涟漪
林延潮看了一眼沈鲤,过去自己曾是他的属下,而今二人已平起平坐,甚至高他一头
“此鱼养了一冬,如今转暖,这才放进池中,实不如去年活泼灵动”
沈鲤心道,林延潮此言是在讽刺自己吗?
林延潮指着这池中道:“当年王太仓时为首辅亲至吾府也是在此池边请本辅出山平定朝鲜,而今却是本辅与沈公坐而论道了,沈公,你看这池里之鱼与江海之鱼有何不同?”
沈鲤想了想道:“似食禄与食不俸之别”
林延潮笑道:“食俸者却失去江海之辽阔,不食俸者却难以有一餐温饱,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沈公如何选?”
“孟子有云,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若次辅有意,沈某愿与次辅一并上奏天子废除矿税”沈鲤正色道
林延潮道:“当年我曾答允吕公,吾入阁五年之内废除矿税,敢问沈公这五年之期到了?”
沈鲤道:“五年之期虽未至,但百姓苦矿税已久,天下已是星火即燃”
林延潮道:“沈公不信本辅,又何以至此?”
沈鲤闻言默然,正欲起身,但见林延潮道:“沈公,可知天下之变局否?”
沈鲤不为所动,继续要离去
但见林延潮似自言自语道:“各省天灾人祸连绵不断,西北十年九旱,民怀陈胜吴广之志者比比皆是而朝中宗室勋戚膨胀,一日增似一日,禄米难支,吏制败坏已极,府库空虚于上,百姓贫饿于下,而奸吏中饱私囊,此局实为大乱之象,我等如之奈何?”
沈鲤闻言驻足
“三大征已毕,朝廷减催征,而改以通商惠工为考成,官府以不扰民为治饱受催征及天灾人祸的百姓稍得喘息因海贸之事,苏杭丝绸,景德瓷器,茶叶等不断输往海外”
“百姓涌入城中务工商之业,本辅于卫籍,匠籍,商籍,灶籍子弟一视同仁,改作他业,放任自流商贾着绫罗,小民穿丝绸,市井繁华必往昔更胜数筹贩织也能读书识字,报纸小说盛行,连小门小户中的子弟,亦以识文断字为荣连昆曲这样官绅人家的戏班,也风靡至百姓家中”
“今日为进一步则中兴,退一步则亡国之大变局,本辅欲乘此革除积弊,却有二三子以我别有他图?然吾之所图,不过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而已”
沈鲤道:“次辅之独断朝纲可比当年张文忠,岂有不遭非议的道理更何况于矿税之事唯有公一人可劝动天子,为何公迟迟不言?”
林延潮道:“沈公,你我入阁侍君,职在司密,有所谏言,写在密揭里即可而公然上谏,传抄六科,诉之天下,使名声归己,陷天子于不义言不顾行,此乡愿所为”
沈鲤道:“实是如此”
林延潮道:“凤由南海至北海,非梧桐不栖,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鸱得腐鼠,却担心凤夺之名位在沈公心底不过腐鼠而已,本辅早知之”
“但沈公为国为民,也请多给本辅一些时日”
沈鲤抚须道:“张文忠公后之辅臣,多令人失望,沈某也不免多虑其实这池中之鱼,哪得江海之鱼?也罢,你要沈某如何助你一臂之力?”
林延潮拿起手边丈许竹杖,拨了拨池中水道:“大乱之后,必有大治,大治之后,必有大兴,而今朝廷人心思定,百姓思安,其难治乎?其能兴乎?如何能至此道?”
沈鲤听懂林延潮意思道:“同心同德,任贤使能,必至中兴!”
不久林延潮重新回阁视事,废除矿税之议渐息,这时朱赓也已入阁
沈鲤,朱赓都是林延潮所推举入阁,三位阁臣一时之间也称得上同心同德
小事内阁决,大事廷议断,部阁大臣各司其职,朝政一时井井有条,渐有中兴之势
无锡,东林书院之内
风雨突作,然而书院内的学生们仍是苦读不止
书院里书声琅琅,正应了那句话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顾,赵,邹三人虽好以手段,操纵朝堂局势,但东林书院内学风在他们整治,倒可称得上严谨二字
邹元标借鉴学功书院刚日读经,柔日读史之法,改为刚日读易,柔日读春秋
顾宪成读沈鲤之信后,扼腕叹息道:“沈归德真是实诚君子,竟信林侯官一己之言,浪费此大好时机”
赵南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