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看林侯官胸怀天下,不是那等出尔反尔的小人他当初既说五年,我们就拭目以待好了何况从他主政这两年来看,称得上有所作为”
顾宪成道:“眼下沈四明不和而去,沈归德依附于他,朱山阴于木偶般,我只怕林侯官不用在位五年,现在之权柄已更胜王太仓,几乎于当年之张太岳”
邹元标转过身道:“没有什么超脱一切,只要人在天地之间,都摆脱不了天地,无论他是林侯官,张文忠,甚至九五至尊”
“这天地是什么?祖宗家法?”顾宪成问道
“一个礼字”邹元标微微笑着道
“何为礼?”
“人心所适,即民心所向,礼之所在”
“林先生,何为民心?”
这日天子兴致很高,在宫里宴请林延潮
这是林延潮入阁以后,天子第一次单独请林延潮入宫设宴招待
但天子岂有无事献殷勤的道理
林延潮闻言立即停箸道:“回禀陛下,陛下问臣民心,臣不知何为民心,只知何为乡愿,何为良知”
“孩童不愿贪玩读书时,长辈从之,此乃乡愿晓谕孩童,其知之读书可贵,此乃良知”
“所以先生以为民心为童心吗?”
“民心在于使民知之,让民知何可为,何不可为百姓知之,行之,百姓不知,不可行之”
“而使民知之,非朝廷所赐,这才是民心所向”
天子微微点头道:“你这话说得好,这两年来朝廷初治,政务可谓井井有条,但下面的官员一再提及废除矿税,是为了乡愿,还是为了良知?”
“这些乡野之士一再高呼,不在其位而谋其政而有些朝堂之士听风就是雨,附众煽动连吏部尚书李戴,漕河总督李三才也是上疏”
“倒是你能把握住分寸,虽也主张废除矿税,却放在私下说朕用人只有一句话,君子不党,方可长保禄位”
林延潮知道天子这是要推翻当初与己定下的五年内废除矿税,改以商税的主张
说话不算数,也是天子一贯的套路了
不过这时候林延潮指责天子不守承诺,出尔反尔,也就太不成熟
因此林延潮没有出言反对,而是道:“臣恭聆圣训”
天子见此满意地点点头
当日林延潮饮了些酒
回家之后,林延潮一头倒在床上,林浅浅屏退左右侍女,正服侍林延潮脱靴子
这时候陡然林延潮却坐直身子
林浅浅不由吓了一跳
“何事?”
“若我当不这宰相如何?”
林浅浅松了口气道:“我还以为什么事,不当就不当呗,有啥稀罕的”
林延潮笑了笑,又躺在软榻上道:”一时气话,不用当真”
林浅浅笑道:“皇上又令相公你生气了?可曾与皇上顶撞?”
林延潮复躺在塌上,以臂遮目道:“那倒是没有”
林浅浅看了林延潮一眼,笑道:“相公,人都说宰相肚里撑船,你需多忍一忍”
林延潮失笑道:“用儿,近来可有给家里来信,拿与我看看”
“他近来倒是很忙,已两个月未曾写信听说在从洋人那学几何之学,同时给学院的二三年生们上课,另外最近在鼓捣什么四轮马车”
“四轮马车?”
“是啊,是用儿从洋人那听来的,具体如何我也不清楚,但他倒是很有把握”
林延潮露出欣然之色道:“这孩子倒是没辜负我对他的期望”
林浅浅听林延潮夸奖林用倒很是高兴:“只是在婚事上不上心,我看用儿也无心回老家,不如在京师里给他找一门当户对的婚事好了”
林延潮闻言失笑
“我知道你定是说不急,不过皇上就是如此,在我这妇道人家看来皇上就是长不大的孩子你若忍不下这口气,就上疏明言好了咱们也回福建老家,过几年你就能抱孙子了”
林延潮心道,是啊,自己这也到了含饴弄孙之龄了
林延潮道:“今日既是在天子面前不说,若我事后再上疏,就是公然顶撞,此不能为之”
“可是相公你不是那等吃了亏放在心底的”
林延潮点了点头道:“没错既是天子食言,那就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京师西园
这日官员在此雅聚
几名侍女在一旁长案研磨,奉纸,以便官员们即兴作诗
以往如此雅集的诗作,都颂太平盛世或自表闲适,而今倒是多了几分锐意进取,问志的意思官场诗文自是随着朝堂风气而变
众人之中最为人瞩目的当然是毕自严
南京工部员外郎毕自严被林延潮调至京里,出任云南清吏司郎中
众所周知户部十三司中云南清吏司地位最高,因为云南清吏司除了掌核云南之钱粮奏销及各厂之税课外,还主管漕政事务
这日毕自严在雅聚中与同年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