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这里时,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在空中挥动,情绪激动
另一位老者也跟着道:“我听人说,远古的尧舜圣君,治下百姓亦需纳税赋,服徭役可当今陛下呢?”
“他免除了百姓全部的徭役,赋税也减至微乎其微便是尧舜再世,也难及此仁政!”
话音未落,另一位老者抢着接道:“我家两个儿子,如今都在朝廷的工地上做事不仅无需自备口粮,工钱还颇为丰厚,足够一家老小衣食无忧”
旁边又一位老者抢话:“多亏如今的朝廷不强征徭役,又不禁百姓外出谋生我那三个儿子,都去了金陵城,在那儿的作坊里做工,赚的银子比种田强上数倍!”
说到朱允熥的国策,几位老者都似有说不完的话,你一言我一语,像倒豆子一般,个个说个没完没了,言语间皆是对朱允熥新政的赞颂
老朱微微一笑,目光扫过众人,语气中带着几分揶揄:“诸位说得天花乱坠,仿佛当今圣上英明无双,新政更是泽被苍生,无一处不妥”
“可咱方才听这位老丈的言语,提到‘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似乎话里另有深意啊?”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位最先开口的老者身上
方才几名老者争相颂扬新皇和新政,这位老者也不例外,同样满口称赞
可老朱分明记得,此人最初的语气,分明带着几分抱怨与不屑
这前后反差,着实让他心生疑惑
老者察觉到老朱的目光,迎向他笑道:“你好歹是个走南闯北的行商,世道变迁的风云,难道你瞧不明白?”
老朱闻言一怔,正欲开口,老者却不给他机会,径自接过话头,又继续说了起来:“陛下的新政,确有千般好处,万般妙处民生富足,商贸兴盛,国力日增,远非昔日可比”
“然则,唯有一桩令人扼腕,那便世风日渐颓靡,人心不再如旧”
“听说金陵城里新设了股市,天下的地主,都将自家的田地卖给朝廷的银行接管,变成股市中各家公司的股票”
“那些庄户人家,摇身一变成了股东,个个赚得金银满屋,富得流油”
“有了银钱,这些人便沉溺于奢靡享乐,流连于花街柳巷,醉生梦死社会风气,也随之江河日下”
老者摇了摇头,语气中透着深深的无奈:“从前,纵然家家清贫,却仍有傲骨在身,知晓礼义廉耻为何物”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那是刻在骨子里的规矩”
“可如今呢?”他声音陡然拔高,激愤无比:“吃饱了饭,兜里有了银子,一个个却都钻进了钱眼里!”
“‘有奶便是娘’,什么礼义廉耻,全都抛诸脑后!”
“只要能赚到钱,不论手段高低,不择出处来路,便是能人、强人,是人人追捧的豪杰好汉!”
老者说到此处,情绪愈发激昂:“就说咱们村里的孔先生吧,那可是个满腹经纶的读书人”
“说起话来出口成章,谈吐间尽是‘之乎者也’的圣贤之道,连‘回’字的几种写法,他都能如数家珍娓娓道来”
“早年还中过秀才,在村里德高望重,乡邻们遇事都愿请教于他,尊他一声‘先生’”
“可自从新政推行,孔先生却不愿顺应时势”
老者叹了口气,满是惋惜:“朝廷兴办的公办学堂,不仅传授孔孟之道,还增设了化学、物理等新学,甚至连生理课程也有”
“他却斥之为‘旁门左道’,不配与圣人之学一起教导,有辱读书人的斯文,因而不愿屈身去学堂教书,宁可守着清贫,也不肯与之为伍”
“他又不愿前往金陵城谋一份差事”
“他说,读书人当为天子效力,怎能屈身于商贾之下,辱没了圣人之学?”
“如此种种,他皆不愿为之,口口声声‘君子固穷’,宁可清贫度日,也不肯向世俗低头”
“从前,乡邻们敬佩他这份风骨,视他为楷模”
老者声音渐低,慢慢便有了几分萧索:“可如今呢?孔先生家徒四壁,一件长衫破旧不堪,许久未曾更换,早已失了昔日的风采”
“村里的人却慢慢发达了,赚了钱”
“见他落魄潦倒,便开始轻视他,甚至冷嘲热讽”
“遇上村中大事,再无人请他出面主持公道,只因他是个‘穷酸文人’,何德何能替人做主?”
“眼下这世道,便是如此不堪!”老者满是不甘与无奈:“甭管你读过多少圣贤书,通晓多少道德文章,只要赚不到钱,便是无用之人,人人可欺!”
“反过来,哪怕你大字不识,只要腰缠万贯,便会有人阿谀奉承,巴结讨好,将你捧上天去!”
他长叹一声,目光黯然:“人心,早已面目全非啊!”
老者端起旁边的茶碗,如牛饮一般,将碗中茶一饮而尽
“就说方才那群向你讨红包的娃娃吧,年纪轻轻,却已被这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