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若是外泄,他们多半会借此机会落井下石”
“若不早作筹谋,一旦事态失控,局势必将难以挽回”
这番话不仅道出了局势之险,更巧妙地将“内外夹击”的紧迫感植入忽歹达心中
别失八里的政体与大明不同
在别失八里,大汗的权力并不绝对
朝中众多王公贵胄,皆出自各大部族,既是朝廷重臣,又是部落之主
他们手中掌握实权,麾下各有兵马,在自己的部落里说一不二
若大势一变,他们便可能倒戈相向,变节无常
忽歹达脸色阴晴不定,良久才沉声问道:“依你之见,我当如何应对?”
朱橚闻言,立即躬身拱手,道:“眼下之计,唯有釜底抽薪”
“宰桑大人不妨暗中派遣精锐,伪作盗匪,于半途中将大明使团截杀殆尽”
他缓缓抬手,做出一个砍头的手势,语气阴沉如夜:“只要朱允熥派出的使节死于途上,他定会勃然大怒”
“届时,大明与别失八里势必反目”
“如此一来,那些原本倾向归顺大明的贵族,也不敢再轻言归降”
“仇恨既成,战端必起,大人便可稳住局势,再图后策”
忽歹达听罢,沉默如山,神色阴沉不语
他十指时而张开,时而握住,节奏微乱,透露出他心中并不平静
许久,忽歹达方才低声开口,语气冷冽:
“本官早有耳闻,大明军队如今所仰仗者,乃火枪与火炮,其威力之大,令人胆寒”
“当年草原诸部,正是败于这等武器之下”
“曾经所向无敌的草原勇士在火枪火炮的轰击下,一战而溃,丢盔卸甲,兵败如山倒,方才不得不屈服称臣”
他目光如鹰,牢牢盯住朱橚,语气带着几分质疑:“若我别失八里真与大明兵戎相见,又拿什么去抵挡大明的火枪火炮?”
朱橚闻言,神色丝毫不变,反而嘴角微扬,眼神中透出一抹镇定与从容,仿佛这一切早在他预料之中
“宰桑大人所忧,确有道理”他语气不徐不疾,道:“但明军所恃,正是那火枪火炮等利器,倘若失了此物,便如猛虎断牙、苍鹰折翅,再难成威”
他说到这里,语调略顿,目光笃定地看向忽歹达:
“别失八里距大明边境的嘉裕关,足有三千余里,沿途皆为戈壁黄沙,寸草不生,风沙漫天”
“如此天险,非精兵强将、后勤充沛者,难以踏足”
“若明军真敢远道而来,先不论兵力如何,单是这漫漫黄沙,就足以将他们困死在途中”
他语锋一转,道:“再者,火枪火炮虽利,然其最大短板,便是十分依赖弹药”
“开战后弹药消耗极快”
“若无充足补给,那些看似威猛的火器,便不过是废铜烂铁一堆,不堪一击”
“草原诸部之所以败得溃不成军,是因他们初次与大明的新式火器接触,毫无所备,还以为仍是原来的火器,仍旧依循旧式骑战之策,自然一触即溃,丧胆弃械”
“但时至今日,明军的火器早已不再神秘莫测”
“倘若沿途设伏,昼夜不断袭扰,斩其运粮之队,毁其辎重之车,切断其后路与补给,那时任明军有多少精锐,也终将困死沙漠,葬身黄尘!”
忽歹达听他说罢,缓缓抬眸,定定地望着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汉人
那目光不带情绪,却极其深沉,像是要看透一个人的皮囊之下,究竟藏着多少隐秘的锋芒
朱橚神情不动,他知道,这一番话虽切中要害,但同时也将自己暴露于光下
身为别失八里的权臣、宰桑之首、兵马统帅,忽歹达深谙战阵之道,也精研过大明军制与火枪火炮
朱橚今日所言,与他先前推演不谋而合
这怎能不让他起疑?
眼前这名自称“草民”的汉人,不过是民间大夫,却能洞悉如此军国重机,行军要道,连火器后勤之利弊都分析得入木三分
他真只是个平凡的大夫吗?
这个人,究竟藏着多少他尚未揭开的秘密?
朱橚察觉到忽歹达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狐疑,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有定计
他轻轻一笑,装出坦然无惧的样子,语气诚恳而平和:
“宰桑大人应当明白,凡是从中原流落至西域之人,皆有各自的隐秘往事草民也不例外”
“那些旧事,实在不堪回首,愿大人不要深究”
他抬眸直视忽歹达,面色庄重,语气郑重:“草民可以用主的圣名起誓,草民对宰桑大人、对别失八里,绝无二心”
“若有半点虚伪欺瞒,愿主降下惩戒,使我堕入火狱,终日受刑,魂魄不得安宁,世世不得超生”
忽歹达闻言,先是微怔,而后仰天大笑,走上前来,重重拍了拍朱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