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需要平息一会儿,才不至于向父皇请罪
皇帝自然发现了大皇子那一瞬的沉默
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等待着大皇子的回答
惶恐慢慢被压在心底之后,在皇帝托举之下,与他视线平齐的大皇子,终于可以一览眼前之景了
“儿子还看到了午门、看到了护城河,”大皇子缓缓的说
皇帝继续问:“还有吗?”
大皇子收回远望的视线,慢慢摇头道:“没有了”
不对
他既然已经看到了午门、看到了护城河,那么比那更近的文华殿,还有文华殿之南的文渊阁,他都应该能够看到才对
等他习过弓马骑射,可堪目视之距更为远阔,还可以看到护城河外,渐有人烟的宫外之景
那他为什么只说看到了午门与护城河?
因为文华殿是太子进学处政之所,文渊阁更是内阁阁臣当值之所在,是国朝政权之核心
所以康哥儿不敢说
有人在教他避讳这些
皇帝没有放下大皇子,他一路抱着这个恭顺有余,却与他日渐生疏的儿子走下崇文楼,命宫人将马牵来
大皇子心底那抹好不容易才压下的恐慌又浮至心头
他羞愧道:“父皇……儿子还没有完成今日的课业……”
皇帝容色平静,拍了拍他,笑道:“今日停学,不谈这个”
大皇子仍旧有些为难,但是他得听父皇的话,不能让父皇觉得他不逊,乃至于令父皇因他而生气
御马监的人紧赶慢赶,把马送到了崇文楼
皇帝先将大皇子抱上马背,然后跃上马去,一夹马腹,策马直奔午门,御马带着皇帝与大皇子沿着护城河飞驰,后面是带刀护卫的羽林卫
凛凛的风吹到大皇子的脸上,初时的慌张竟渐渐散了
有一种从未感受过的心情慢慢占据了大皇子的心头,他不知道那感觉是什么,但是他知道,他现在很轻松、很开心
他甚至渐渐忘却了那些学不完的课业
还穿着天子常服的皇帝不便走出皇城,也不会纵马闹市,伤及子民,沿护城河绕皇城一圈之后,他策马回至午门,将御马丢给宫人,然后将大皇子带回乾清宫去用膳
或许是方才绕城跑马的功劳,大皇子今日的话终于多了些,也不再是那样一板一眼的恭敬了
他甚至大着胆子问皇帝:“父皇,儿子也想学骑射,您能也给儿子选个教骑射的先生吗?”
皇帝自然答应,然后摸摸儿子的头,让他用膳
愉悦而轻松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大皇子踏入坤宁宫
胡嬷嬷已经替皇后候在坤宁门处等待大皇子了
看到胡嬷嬷,大皇子就想起了终日忙碌的母后
想到母后案前那永远堆叠的高高厚厚的宫务册子,想到母后眼睑处藏于脂粉下的乌黑,想到母后对他的殷殷盼望
可是今日,他没有好好进学
他明明暗自发过誓,要为母后撑起一片天空,令母后不再那样劳累的
但是今日,他失信了
愧疚代替了轻松,再次占据大皇子的心头
大皇子低着头去正殿拜见皇后,沐浴着皇后那满是关切的温柔目光,大皇子心中的愧疚更甚了
“康哥儿怎么了?”皇后放下手中的册子,把略显无措的大皇子揽进了怀中
母后在为宫务烦忧,而他却贪图享乐,把课业与责任抛到了脑后,荒度一日光阴,还为这份欢愉而沾沾自喜
愧疚要把大皇子给淹没了
他飞快的摇摇头,退出了皇后温暖的怀抱
“儿子还要温书,就不打搅母后了”
皇后怔然看着大皇子眨眼跑了个没影,难掩担忧的问胡嬷嬷:“康哥儿在大本堂,可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与皇后的担忧相反,已经知道今日之事的胡嬷嬷笑着对皇后道:“娘娘就宽心吧,是好事呢,皇上今日亲自带着大殿下出宫去跑马了,还将大殿下带去了乾清宫用膳呢”
一愣之后,皇后竟然摸不准自己是该担忧还是该开心
皇帝愿意亲近大皇子,对大皇子而言,无疑是好事
但是皇后还记得皇帝昨日说的话,他让她把教授大皇子《论语》的女史打发回六局
他不准康哥儿学这些
那他将康哥儿从大本堂带出宫去跑马,也是因为不喜康哥儿勤勉进学?
不
皇帝若想养废一个儿子,有的是法子,用不着搭上自己的时间,去陪康哥儿跑马
皇帝心中定然是有康哥儿的,他定然是疼爱这个儿子的
皇后勉强稳住心神,继续去看六局呈来的册子,但是翻看的速度却明显的变慢了不少
……
乾清宫
皇帝拟好晋司选侍和梁选侍为才人的圣旨,命宫人去传旨,又吩咐张保:“着人将十王府收整一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