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连横约了孙易新在雅间会面
孙先生原籍江左,曾属交通系官吏,当过国会议员,是正儿八经的北洋政客
奉系起家,经历了太多机缘巧合
张大帅左右逢源,因势利导,受惠于多少贵人,借用过多少时势,实在难以计数
老张有多会借用外势?
这么说吧,就算身边飞来一只苍蝇,他都得凑过去凉快凉快
奉系和交通系互相利用,也有好些年了
当初秦皇岛截械案,交通系就曾暗中帮助奉系扩充实力
近年来,随着新旧交通系的更迭,以及奉系的持续扩张,双方虽有许多矛盾,但仍不乏眉来眼去的时候
老张要修铁路,离不开交通系的经验技术,因此便在梁氏内阁倒台后,笼络了不少下野的旧交通系成员
孙易新就是那时候来的奉天
他在省议会中并无实权,经常自嘲是个“拍手党”,在派系林立的奉天政界,没有任何参议的资格
但也正因如此,江连横才很看重他的眼界
毕竟旁观者清,倘若有了派系,就难免要用屁股说话
更何况,不论怎么说,孙易新也是在京师混过的老牌政客,对时局的见解,自然远超旁人
公署和学生的谈判结果已经公布:
奉天准备正式通电慰问,同时允许民间筹款,援助沪上劳工作为交换,省城各所学校,一律停课放假,学生不得聚众滋事,若有违者,皆以戒严法论处
不过,江连横要打听的,自然不是这些明面上的消息,而是奉张集团背后的意图
为此,他特地安排了一桌精致的酒席,请孙先生过来,虚心求教时势大局
孙易新也不端着,他在奉天本就算半个寓公,有人高看一眼,便已倍感欣慰,哪有不应的道理?
双方刚一碰面,江连横便亲自为其斟酒,笑着说:“孙先生,眼下的时局太乱,您可得给我点拨几句啊!”
闻听此言,孙易新连忙推辞道:“江老板客气,能给您当回顾问,也算是孙某的一场荣幸呢!”
“别介,孙先生,隔行如隔山,您是当过国会议员的人,论见识,我可远不如您!”
“惭愧惭愧,当过国会议员,那才叫造孽呐!”
“嗬,这话是怎么说的?”江连横皱起眉头
孙易新解释道:“您方才提到国会,那是国会么?那是戏台!我也不是什么国会议员,不过是个戏子罢了!”
江连横笑而不语,只当这是对方的谦辞
然而,孙易新却说:“我年轻时,曾以救亡图存为己任,致力于倒清大业,结果呢?”
“大清国亡了呀!”
“亡了么?”
江连横一愕,仔细想了想:“您要这么说的话,那逊帝确实还在……”
“不不不,跟那没关系”孙易新摆摆手说,“无论有没有逊帝,大清国也没亡,只是换了身衣裳而已”
江连横听出了弦外之音,但却并不打算接茬儿
孙易新倒是颇为感慨,紧接着说:“宦海十几年,我现在才搞明白,我这辈子,总共只干了两件事”
“哪两件事?”
“为虎作伥,祸国殃民!”
言毕,雅间倏然一静,须臾过后,两人方才哄堂大笑
“孙先生果然风趣!”江连横提起酒盅,笑着又说,“不过,咱们还是先顾着点眼前的事儿吧?”
孙易新也意识到话题扯得有点远了,连忙陪饮一杯,随即言归正传
“江老板,您既然拿我当个人物,那我就敞开说了依我之见,这次沪案风波传到奉天,您不该插手”
“是是是,前两天也有洋人来找我,想让我去跟劳工谈谈,我没答应,不过——”
江连横扫了一眼雅间房门,忽然压低了声音,接着说:“您看,大帅最近又去了京师,少帅也不在奉天,省城里也没个主心骨,今天说要严厉执行戒严,明天又跟学生代表妥协,晃来晃去,也实在没个准信儿”
孙易新接话问:“江老板是担心,公署的口风不一致,所以不敢冒然表态?”
江连横点了点头
以往,奉天也曾强压过不少抗议活动,但那时公署内部没有这么多分歧,唯独这次的情况极其复杂
比方说,沪案爆发以后,张大帅便电令北洋京师,要求段氏严厉处置沪案,削减英美租界特权,并筹款两万元告慰死难劳工
于此同时,他却又强令禁止商民的“越轨”行径
少帅的举措更是自相矛盾
一方面,他以个人名义向劳工捐款两千元,同时带兵进驻沪上,保护受到租界通缉的劳工,与英美抗议
另一方面,他又命令沪上戒严,大肆搜捕抗议首领
落到奉天省府,王铁龛既不想伤害学生,同时又在搜捕学生,其间也默许了南铁守备队的种种暴行
政令相悖,互相冲突
沪上惨案,早已波及全国,面对纷繁复杂的时局,江连横的确有点拿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