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爷面上青一阵、红一阵,只觉被二房瞧了笑话目送贾母进了房,大老爷贾赦哪里还留得下去?于是顿足叹息一声,嘟囔道:“我一心为公,偏被母亲误会了去……罢罢罢,此事老夫不管了!”
内中贾政追了几步,王夫人面上古井无波,心下自是暗乐不已;李纨枯槁朽木一般垂着螓首只当没瞧见,那凤姐儿却难掩揶揄之色
却说贾政追出荣庆堂,贾赦只与其计较几句,便含怒而去须臾回转东跨院,刚巧撞见邢夫人领了丫鬟、婆子往外头来
邢夫人好生沐浴、装扮了一番,此时恶露排尽,又休养得当,面上白里透红,瞧着比产育前略丰润几分,却又好似年轻了几岁一般
瞥见贾赦蹙眉负手而归,邢夫人紧忙上前见礼
贾赦没好气儿道:“往哪里去?”
邢夫人道:“月子里多得老太太关照,这出了月子总要去谢过一回——”
不待其说完,贾赦便冷哼一声,道:“老太太疲乏了,你明儿个再去也是一样”
说罢怒冲冲而走,直把邢夫人惊得心下莫名
待寻了婆子扫听,方才知晓大老爷在荣庆堂挨了训斥邢夫人琢磨了会子,到底还是往荣庆堂请安去了
贾母虽不待见邢夫人,念在其方才出月子,到底耐着性子见了一回,略略交代了几句话儿,不过盏茶光景便打发邢夫人回返
那邢夫人出了荣庆堂,心下自有计较虽说小贼早就认定黛玉的家产保不住,可邢夫人却想着,来日小贼娶了黛玉,那家产便是小贼的;自个儿又给小贼生了儿子,说不得那家产也能分润自己一份儿呢
是以不拘是贾母、王夫人还是大老爷贪占了,邢夫人俱都心下不喜,只巴不得陈斯远全须全尾的将那林家家产带了出去呢
奈何她如今还要指望着贾赦,此事只敢腹诽,却不敢置喙须臾回转东跨院,又见小厮臊眉耷眼自外书房出来
扫听一嘴才知,敢情是贾赦打发人往后头去寻小贼,偏生小贼奸滑一早儿跑得没了影儿,贾赦便将一腔恼火尽数撒在小厮身上,泼了一身茶水不说,还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邢夫人生怕招惹了大老爷不快,又知陈斯远不在,当下紧忙回了正房
这日宴饮,因着大老爷贾赦赌气不去,邢夫人也不好往荣庆堂去,于是荣庆堂里反倒欢声笑语不断
待转过天来,邢夫人赶在辰时又往贾母处请安
贾母便吩咐道:“你才出了月子,紧着四哥儿要紧,往后没旁的事儿也不用往我这边厢立规矩来”
邢夫人自是乐不得应下,随即回转东跨院
进得正房里方才小坐,便有苗儿喜滋滋来说:“太太,远哥儿来了”
月余光景未见,邢夫人免不得娇嗔道:“他还知道来瞧我?昨儿个干嘛去了?”话一出口便觉不对,赶忙转圜道:“罢了,请了哥儿进来吧”
苗儿应下,须臾便引了陈斯远入得内中
因一众丫鬟婆子俱在,陈斯远恭恭敬敬施礼道:“姨妈可还安好?不知四哥儿如何了?”
眼见陈斯远眼中希冀,邢夫人便觉心下熨帖,赶忙吩咐道:“哥儿快坐,苗儿,叫奶嬷嬷将四哥儿抱了来”
陈斯远撩开衣袍落座,须臾便有奶嬷嬷将婴孩抱了来
说来也巧,方才那孩儿还睡得香甜,待奶嬷嬷抱着孩儿凑近,那孩儿便醒转过来,睁开乌溜溜的黑眼睛四下观量
陈斯远两世为人,算起来还是头一回当爹,只瞧了那孩儿一眼便心下触动强忍着不曾动容,又仔细观量了孩儿面容,这才笑道:“四哥儿瞧着与姨妈挂相,料想将来定是个俊俏的”
邢夫人意有所指道:“男孩儿也不必如何俊俏,免得染了一身脂粉气,学着他父亲多长几分能为才是要紧”
陈斯远眯眼道:“有其父护着,来日定差不了”
邢夫人抿嘴笑了,眼见孩子哭闹,便打发奶嬷嬷将孩儿抱了下去待苗儿奉了茶,邢夫人又使了个眼色,苗儿便将两个婆子引了下去
这西梢间里只余下邢夫人与陈斯远二人,邢夫人禁不住低声嗔道:“昨儿个怎么没来?”
陈斯远苦笑道:“大老爷吃了瘪,一准儿寻我问计,我又哪里有什么法子?思来想去,干脆三十六计走为上”
邢夫人便道:“怕只怕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陈斯远乐呵呵道:“无妨,过几日我便启程南下,只管拖着就是了”
邢夫人记挂黛玉家产,不禁低声试探道:“小贼……玉儿那家业……你真个儿舍得?”
陈斯远叹了口气,意味深长道:“你以为那十几万家产,如今还能剩下几分?”
先前起园子挪用了一批,得了恩旨,来年省亲又要挪用一批,两相叠加,除去那等不好处置的死物,只怕田产、铺子、浮财早就被挪用一空
邢夫人就道:“听老太太的意思,如今是公中不凑手暂且借用了去,来日总要一点点填补上的”
陈斯远嗤笑一声,道:“你也真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