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里贮着的,除了那块儒宗“御”字铁令,还有一套鱼皮密扣的玄色夜行衣
植雅章信手取出一条覆面黑巾,喟然而叹
“当年先掌门授我这块令牌时,我十分迷惘我们读了大半辈子圣贤书,学的不就是“君子慎独”、“不欺暗室”么?堂堂儒宗六艺,不但覆面夜行,更搜集线报,窥探各门各派阴私,密会时所及,俱是不可告人之事这与锻阳子之铺设双城诡谋,有什么两样?
“先掌门长叹一声,回答我说:“心正行端,此锻阳子之不能也况且儒门六艺中若无我等,不定又生一锻阳子矣”我才知当年先掌门能解破阴谋,亦得益于六艺甚多然而蒙面久了,心中难免滋生黑暗,我想到一个办法,用以维系清明”
虽是傻话,邵咸尊也不免好奇起来“师父想到了什么办法?”
“找一个人,一辈子只对他说实话如此你便能从他的眼中,窥见自己是否变得脏污黑暗”植雅章笑道:“我头一次参加六艺密会,回程路上,便在花石津邵家庄遇见了你,我以为这是上天的安排”
--上天才不会安排这种事情!
上天不会安排任何事,一切皆出于人的造作邵咸尊忍住还口的冲动,植雅章没察觉他心中波涌,自顾自地说:“你的聪明才智胜我百倍,一定能想到更好的方法,来面对儒门的隐密身份自始至终,这块铁牌我没想过给别人”
“我以为是没大师兄可做的人,才补得一块铁牌”邵咸尊冷笑,终于泄露一丝不忿植雅章摇摇头,正色道:“那场比试是你输了你的不动心掌练岔了路,若非咸亨未受过师长点拨,修为不及,你的打法讨不了好”
邵咸尊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咸亨”是屈仔的新名字
植雅章以为他的错愕是终能心平气和面对失败的意思,宽慰一笑,宠昵地拍拍他的手背,语重心长道:
“我曾问先掌门,青锋照与儒门铁令哪个重要,他回答:“儒门为先”当时我听傻了,怎能是暗行之事,先于宗门的传承?好半天才追问:“何以区分?”先掌门回答:“为祸剧烈”这块铁令能带来的灾害,远比青锋照大得多了咸亨的武学天分在你我之上,大成之日,可保本门香火不绝;他于此际突然出现,料想亦是天意然而,唯有你的聪明才智,方能继承这块令牌,为它找出一条正确的道路
“你若觉得太沉重太黑暗,害怕坠入深渊、蒙蔽心念时,也学我找个人,一辈子只对他说实话,绝无隐瞒如此便能从他眼中,时时看见自己的模样,不致变得狰狞可怖,失去了人形”
书呆子师父的话果然傻,邵咸尊却相信了他堆满案头的书卷,全是植雅章为他整理缮写的机要,包含历代“御”字令主传下的心血结晶、不为人知的武林机密,以及儒宗隐于黑暗的活动轨迹--
师父的生命正不停流逝,然而耗费的一分一毫都是为他邵咸尊的激动没有汹涌太久,他很快意识到植雅章交付的,是何等惊人之物!师叔祖展风檐“为祸剧烈”的考语一针见血,这些东西能教多少人身败名裂,多少门派分崩离析!简直……简直就是一把通往无上权力的宝钥!
除了丑闻秘辛,数据里还有大量的图纸
“这是什么?”他从密匣中翻出一大卷高达数十张的图纸上绘着精巧的分解图样,那是辆巨大的马车,却毋须以畜力拉动,车里可容纳数名精壮的汉子屈身,各自踩着踏板转动轴轳,像是转动龙骨水车一样,牵引无数齿轮,使马车自行运转
“那是锻阳子设计的“销魂香车””植雅章只看了一眼,又埋头继续书写
“当年逍遥合欢殿用它来载运黑道首领,于车中行淫之用,虽是淫具,构造却十分精巧你师叔祖曾说,如非一意装神弄鬼、无端取乐,当精简车身结构,由一人操纵即可如此进退犹如一身,灵活不逊于一流高手,佐以刀枪难入的外壳,则又胜于高手”
展风檐揭破阴谋,除了赢得一身高誉,最大的收获便是接收锻阳子的机关图纸青锋照本长于铸造,展风檐晚年寄情于此,精研器造,果然改良成功,将逍遥合欢殿最著名的淫具“销魂香车”变成威力强大的机关兵械,并造出风柜大小的模型,与蓝图、手札等一并传给了植雅章
如今这些都成了邵咸尊的新玩物
他镇日待在掌门人的书斋里,贪婪地汲取着书卷里的讯息,仿佛不知疲倦全新的世界正在少年的眼前豁然开展,他被难以想象的文字、图像及其背后的各种意涵填塞,无日无之,几乎要鼓爆胸臆,却难以对人言说;再找不到一吐胸中块垒的出口,他觉得自己就要发狂了
从前他认为保守秘密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傻子才管不住自己的嘴巴!现在,他终于明白永远保持沉默是多么可怕的折磨
邵咸尊突然想起书呆子师父的言语
--找一个人,一辈子对她说实话
只有一人值得他这么做从那天起,他又和秀绵说上了话,两人之间建立起某种紧密无间的联系,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
而好事似乎开始一桩接着一桩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