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咸尊知道了其余五令令主的真实身份,包括执掌“射”字令的点玉庄之主“笔上千里”卫青营--他的令主身份,连三位结义兄弟亦不得而知--邵咸尊接掌御字令前后,六艺正调查一桩惊天之密,卫青营便是调查任务的核心,虽然进展不多,但这桩机密牵连重大,众令主无不关心
对于双重身份、覆面夜行,乃至窥探阴私,他适应得比书呆子师父好,十分享受“比别人知道更多”的优越感,还喜欢学着大伙儿蒙面议事的滑稽模样逗秀绵,两人在月下的僻静房顶上并头嘻笑,终至无声--
三年的时光转眼即逝,一切都看似美好
如果屈仔没回来的话
邵咸尊抬起眼眸
广场中央,一骑倏忽而止,颀长的身影翻下马鞍,正是风雷别业的年轻当主适君喻他向着凤台遥遥行礼,接着转身抱拳,朗声对将军报告山下流民已悉数为谷城大营的精兵所制;说是对慕容柔,实是说给众人、皇后,乃至琉璃佛子听的
果然语声未毕,现场再度沸腾起来,颂扬将军之声不绝于耳
邵咸尊不去听那些肉麻兮兮的苍蝇嗡响,吸引他目光的是扶着墙壁,慢慢沿着阴影走上阶梯的那个人耿照鼻青脸肿的模样,几乎让人以为他是败战的一方,而非接连在李寒阳及青锋照当主手下夺得两胜之人
两人相隔甚远,第二层上还有许多闲杂人等,一时也说不上话耿照勉强睁开浮肿的左眼睑,似是捕捉到他的身影,慢慢迈出的步伐突然停住,扶着墙微一颔首,待邵咸尊点头回礼后,才又继续往上走这短短一霎间的视线交会,竟连忙着照顾邵兰生的芊芊也没发觉
赢得如此惨淡,与输了有什么分别?邵咸尊几欲失笑,面上却未泄露半分,目送耿照的身影消失于梯台,心中忽然一动
自己在对战中突如其来的狂怒失控、以致满盘皆输,归根究柢,在于这少年委实太像一个人一样横空出世,一样来历不明,一样没受过师门点拨,却拥有近于武功的敏捷巨力;一样愚鲁颟顸,浑身乡巴佬的气息;一样有着气煞人的好运道;一样意志力惊人,怎么打也打不倒……
他曾以为自己彻底摆脱了梦魇,不料事隔三十年,又在这少年身上看到屈咸亨的影子若不是自己老了、变得软弱,开始为前尘旧事所扰,就是耿照极有可能与那人有关
--你还活着么,屈仔?
连妖刀都杀不死,果然很像你啊!
刚刚才输了比武、输了声名人望,甚至连选边站都押错宝,简直一败涂地的东海正道第一人扫去颓唐,凤目微瞇,十指指尖轻触着,陷入沉思虽然这样的念头毫无根据,他直觉非是杯弓蛇影
三十年来,没有人见过屈咸亨的尸首,唯一能证明他与妖刀同归于尽的,只有天雷砦甬道里那条断落的臂膀邵咸尊认得那只手,就算化成了灰也不会认错对一个闻名当世的剑术奇才而言,失去用剑之手,无异丧失性命
邵咸尊小心翼翼地动用铁令,监控他可能落脚托庇的每一处,一面暗里施作,慢慢拔去屈仔行侠江湖那几年,所攒下的恩偿故旧屈仔醉心铸造,没听说有什么红粉知己,但邵咸尊宁可假设他曾于某处留下了血脉,但凡有可疑的耳语,只消时间对得上的,总要扑灭了才心安
此外,他更拨时间钻研医道,四处替人义诊、累积临床经验,只为确定屈仔的臂创与现场遗留的出血量足以致死为摆脱旧日阴影,他甚至将总坛迁回花石津,再把门中旧人一个接一个的弄了出去,迎入邵家庄的主心骨除却“青锋照”这块招牌,他简直凭空造了个新门派……这一切只为斩断亡灵的归乡路,彻底抹去某人的痕迹
但屈咸亨还是回来了,以他从来不曾想过的方式
屈咸亨体质殊异,其脉行近于内家,师父说是“天功”,就像山里野生的猿猴
猿猴没练过内功,却跑得快跳得高,反应敏捷,力量甚至胜过体型更庞大的人,除了族类之别,也跟它们在山林中的生活方式有关屈咸亨天生懂得某种运用身体的法门,能倍力于常人,若将这种天赋整理成法,按部就班从小施行,培养出来的约莫就像耿照这样
看不见的敌人最可怕一旦有了方向,情况便截然不同
他本想从少年身上盘剥出雷万凛的线索,不意发现更多邵咸尊将一抹笑意深藏在心里,面上仍淡淡的不露痕迹,谁也看不出他心中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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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照拖着伤疲之身回到台顶,慕容柔着人在一旁拉起布幔,做为裹伤更衣之处,又送来一只木匣,说是越浦乌家的乌夫人所献,贮有各式内服外敷的疗伤良药,供典卫大人应急之用,待回城之后,再延名医诊治
“相公现在是将军跟前的红人啦,骚狐狸恨不得把你叼在嘴里,唯恐他人抢去你瞧,忒大罐的“蛇蓝封冻霜”,不要钱